转眼天正二年末了。
吴郡的云家大宅雕梁碧瓦,作为一方巨富,宅院铺开了半条百花街,占地极大。
地处江南的吴郡冬日极少有雪。但是潮湿露重,不甚冷,时日一久却还是让人冰寒到了骨子里。
穿多少都是不暖的。
前院书房中一灯如豆。
江左云氏的当家家主,二老爷云贺兰正坐在桌前看信。
天刚拂晓,呼吸间白雾阵阵,书房内的碳盆都烘不暖屋内凝滞的气氛。
一旁的仆从屏气凝神,那三封信是他几刻钟前自门房处领来的。
五郎和九娘失联已半月有余的消息早已在家中传开。
行商路途遥远,互通有无实是艰难,又兼冬日冰寒,此等事往年也是发生过一两回的。
主家北派寻找的一队人十日前刚刚出发。
此时怕还没走出江南地界,到得幽州都不知何许时日了。
老夫人已是打发人来问了二老爷好几回。
二老爷都好脾性的哄着。
私下里家主亦嘱咐他但凡有二人的消息都要及时报来。
故而天未亮他便毛着胆子敲开了主家房门。
他略微抬头,偷偷瞥了眼二老爷,自看完信,他已是这般僵硬的坐了许久。
灯烛噼啪炸了个火花。
信有三封。
云贺兰蹙眉盯着面前两封寄给他的信。
一封是九娘寄来,另一封是汲郡云升堂掌柜郝庆堂写来。
九娘的信言简意赅,说他等一行在汲郡附近的锡山遇山匪袭击。
众人死伤惨重,六郎下落不明。
她亦身受重伤,需留在当地静养。
财货俱失,于是需从汲郡云升堂提银五万,以组织人手寻找六郎。
年节前无法赶回。
而郝庆堂的信便只简简单单禀告了九娘提走五万两银子的事。
寻的是人又不是西天大佛,何须五万白银?
除此之外,九娘的信通篇读来无任何不妥。
但几乎都是擅自做主,全没有求助讨教之意。
发生这般大事,她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懂甚?
云贺兰皱眉,这语气不像那个往日在他面前谨小慎微的云九娘。
那丫头平日甚是寡言。
嘴是不讨巧的,但不知怎的,孙辈中最得母亲齐氏喜欢,便连他这二房所出的嫡长孙都比不上。
想到这儿不由嗤笑一声,错了,是他痴心妄想了,前头死了的那个若是生了儿子才叫嫡长孙。
他一个庶出的,便是当了这有名无实的家主又算得了什么?
他生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嫡长孙。
是他自视甚高了。
视线不由得移到了昏黄烛光下静静躺在案上的第三封信。
那是九娘寄给齐氏的。
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要告诉她祖母何事?
左手不由自主伸向了那封信,忽的顿住,不行,现在还不到他当家做主的时候。
云贺兰收回手,手指轻敲着几面。
九娘那丫头不过是个年幼便失怙失恃的孩子,待得大了,给些嫁妆嫁出去便是。
现在重要的是三弟,他的儿子,六郎云文钦失踪了。
不应该啊,怎么会是失踪?
室内沉寂下来,云贺兰望着手中的信想了很久,久到一旁站立的仆从都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云贺兰突然出声:“将这三封信都交与母亲,另将三弟唤来,我与他一同前去母亲院中。”
仆从一个激灵,赶忙接过躬身退下。
……………
云家占地极大。
内院中,自打接到外院传来的这几封信,墨梅便从二院门房往老夫人齐氏所在的都匀院赶来。
时辰尚早,幽长的抄手游廊两旁,长青树翠绿的叶面上挂着凝结的霜花。
一侧漏明廊窗透出了拂晓昏暗的天色。
云层厚重,自打入了冬,黑云便沉沉堆堆。
墨梅足足走了两刻才到。
过得倒座房,穿过花园,她在轩窗下扣了扣门,见得内室无人应答,又着急得大力了些。
方嬷嬷睡在外间守夜,此时正是昏昧交接之时,最是困乏。
好容易迷迷瞪瞪勉力睁开了眼,匆匆拢紧睡得有些散乱的衣襟,扯过一旁的暗青色棉衣披上。及拉着棉鞋打帘出来见是墨梅时还有些差异。
“你怎的这时候来了?也太早了些。”
墨梅在老夫人身侧伺候已久,规矩极是严谨,很少如此。
墨梅急急道:“嬷嬷,老夫人可是起了?家主遣人来了,这是九娘的信,求嬷嬷快些禀告老夫人。”
方嬷嬷一听就速速进了屋。
老夫人已是等九娘消息等了好些时日。
内室尚且昏暗,擦亮火折子,点亮鎏金檀木烛台,入得拔步床,掀开两层厚重的缂丝幔帐,轻声唤道:“老夫人,且醒醒罢?家主遣人送来了九娘急信。老奴带来了,您且瞧瞧。”
齐氏挣扎着从梦里睁开了眼。
望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和烛台刺眼的光伸出了手,声音干涩:“且拿来我瞧瞧。”
屋中炉上暗火煨着暖茶,方嬷嬷斟来了一杯,扶老夫人喝下。
又将隐囊垫于床头,扶齐氏半靠其上。
齐氏昨夜账本看得极晚,脑中仍有些昏沉。
闭眼缓了缓,方才细看手中的信。
齐氏看完前两封信,闭眼想了想。
一侧方嬷嬷手中烛台的印照下,脸上岁月的痕迹尽显。
“九娘和六郎可还安否?”一旁的方嬷嬷有些担忧的看着齐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