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达诗这一日起的甚早,贴身下人便也跟着遭罪,天还没亮就候在门外了,等这位少爷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天仍是没有放光,可下人也不敢多嘴啊,只得候着侍奉着。
屈家祖上是做倒腾玉石的买卖,算是这地界儿数一数二的商人。商,虽是三教九流中上九流,可却是上九流里的末等,若换做寻常人家有如此家境,也就知足了,但屈家可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这人若有了钱就会谋划些别的,列如权势,屈老爷也不例外,他对这个独子甚是看重,有一句话一直挂在嘴边教导屈达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就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入朝堂,再让他姑妈在天子耳边这么一吹嘘,那还不是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吗?
故而只要是和读书有关的要求,屈老爷一概满足这个儿子,纸是百年浆汁晾晒而成,笔是纯羊毫的上等货,砚是坚似青铜润如玉的洮砚,墨则是托他姑妈给他送来的御墨,顾名思义,是皇室宫廷用的,天子用的!屈达诗还要李沉舟这么一个刚入门不久的下等仆人做书童,也成!只要你读书写字,没有屈老爷不答应的事儿。
屈达诗十五岁参加乡试,文章写的可圈可点,但字迹有些杂乱,落了榜;第二年字迹写的工整得体了,文风却又没入得了考官的眼,又落了孙山。
老爷觉得哪里不对,他这儿子聪明乖巧,知人情懂事理,不应当啊。
遂游访各地,终寻得一高人,高人一听这情况,直言屈达诗是文曲星下凡,鸿蒙未开,只需他稍作点拨,就能破除业障,星宿归位,屈屈一个功名,那自是不在话下,做个宰相都绰绰有余。
这可把屈老爷给乐坏了,次日就写了一封家书,快马加鞭给寄了回去,吩咐屋里老老小小都给候着,派了八抬大轿去那千里之外的山里头硬生生把这高人给抬回来。
所到之期,就是今日。
老太太也早早地起了身,她见屈达诗今日没有赖床,甚是满意,连夸这个乖孙子懂事,接着吩咐好几个下人依次叫醒宅子里的各位小姐、太太和上中下各等奴仆,这也包含了李沉舟,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书童。
李沉舟昨晚才送走了剃头周,一路送到了城门口,可夜里打了更便关了城门,二人出不去,又去临近的酒家喝了两口,天微亮城门才开,这人才送走。他是前脚躺上床,后脚就听到丫鬟在那喊叫:“起床啦,少爷和老太太有要事。”
纵使百般不情愿,他还是走出了屋子,随众人向主厅走去。
老太太跟屈达诗坐在大厅中央,里里外外围了两圈下人丫鬟,管家一眼就瞧见了李沉舟,拉他站在身侧,还不住地给少爷使眼色,似乎自己对李沉舟多有照顾似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茶水上了两三趟,可就是不见人也不见风声。
“这也该到了呀。”老太太焦急的又喝了口茶。
屈达诗也眉头紧皱,三顾六盼的,这位能为他破除业障的高人,若是能让他一举高中,从此告别苦闷的圣贤书,那也是极好的。
李沉舟靠着墙壁打起了盹,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阵敲锣打鼓,鞭炮连天,把这小子吓得一颤。
莫非来了?李沉舟踮起脚张望,只见一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已跃入大厅,这男子气宇轩昂,横眉怒目,头戴高冠,身着红绸长衫,甚是喜庆,而且身上的金银玉石璀璨夺目,这人必定是这屈家正主了。
屈达诗赶忙站起身子迎了上去,老爷却没正眼瞧他,兀自转过身去,只见紧随其后的金丝红木舆轿也跟着进了大厅,想必这高人定是在这轿子里。
“嘭”的一声响,八个轿夫这才卸任下了轿子,长长地吐了口气。
“先生,请。”屈老爷伸手缓缓拉开轿帘,而后转头望向老太太,露出激动的神色接着说道:“老太太您过目,这是我在东边儿福地给请来的世外高人。”
老太太前够着身子瞪大眼睛,只差没站起身也迎上去了,激动的手直打哆嗦。
李沉舟见这仗势,打了个哈切挺直了身子,也来了兴致,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降世,长甚模样。
轿中那人一席水墨色长衫、乌黑的头发在梳着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面孔清秀,眯着眼笑,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掩着光,好一派大儒气质。
众人皆是惊叹仙人这般年轻俊秀,与所料想的白胡子老头相差甚远,唯独李沉舟惊愕地说不出去一句话来。
眼前这人虽然衣着体态富贵典雅,但五官神色却与那鸿蒙仙山的蓑衣客吕氏如出一辙。
李沉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隐入人群中。虽然时隔三年之久,他自己早已改名换姓,甚至蓄发还俗,但不知为何依然甚是担忧,担忧这人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位道人,担忧被识破了身份。他不想面对过去种种,他想逃避,却似乎怎么也逃不掉,就如同城里如期而至的钟声、杂货铺王大娘手间的念珠、鸣凤楼结满蛛网的佛像、剃头周的半个白馒头、自己提笔随手绘制丹青里的少女,还有眼前的这个人,他始终逃不掉。
“先生,请入座。”屈老爷引着那位高人坐了上座,然后把屈达诗拉到身旁。
“叫吕仙人!”屈老爷这一声吕仙人缓缓道出,旁人无不点头称赞,可李沉舟却如雷灌顶,还真是三年前与他生死相伴的那位吕姓道人。
李沉舟傻了,看着眼前的屈达诗跟那吕氏行礼斟茶,却总觉得吕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