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满各种蟹类、蚌类等海鲜动物的壳刺。整一坛酒为众人共饮尽净,文成武就喝得脸蛋通红,神志也模模糊糊的。
费尹的孙儿吃掉手中最后一块小饼,轻轻打出一小声嗝。
眼见众人放下碗筷吃饱喝足,古致忠的夫人站起身,正想吩咐男人们下桌休息,女人们收拾桌上狼藉。
古致忠伸掌虚空一按,惹得夫人奇怪地看着他。
古致忠淡淡说道:“不着急收拾,有件事我们要说一下。”
桌上众人都对古致忠投以疑惑的目光,本来站起身的人又坐下来,等待着古致忠开口。
眼见众人看着,古致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才道:“我与你们费伯伯商议,决定离岛去一趟新京。替古氏、费氏、晁氏、邵氏,以及在那场无妄之灾中受到波及的许许多多的人们,向皇帝小儿伸冤!”
除却那些几岁小儿,满席无人不大吃一惊,尤其是文成武就二人,更是惊觉起身不可置信的问询:“父亲?!”
古夫人、费夫人则沉稳许多,仍坐在座位上,只是眼中惊疑不定,或落于万尚志二人身上,仿若明白什么;或落于古致忠、费尹身上,要二人给她们一个交代。
古致忠挥挥手,皱着脸让文成武就坐下,目光在桌案游离,沉声道:“因我当年的怯懦逃避,导致古家、费家因我而被灭了全族,仅剩我们几人在世上,还要瑟瑟的躲避,苟且而偷生。
我不想让后人只要提起我们古家,就会骂我们是卖国贼、戳我们脊梁骨,咬牙切齿恨不得扒了我的坟。
说实在,从那之后,我每多活一日,愧疚、悔恨便愈加一深,我实在不想要自己余生就在这种压抑的情绪下度过并死去,那样我即便到了地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祖?有何面目去见那被我害死的族人,有何面目……去见我的小囡囡。”
提到女儿,古致忠神色暗淡,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曾有无尽悔恨,当年为何没有勇气出面替晁元崧作证。那样即便我死了,家族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亦心无愧疚,也不必像如今,惶惶不可终日。”
古夫人神色亦戚戚,他们当年那个长女,生的唇红齿白,乖巧玲珑。他们还为她同邵家定亲,定的便是如今的邵天宜。
古夫人目光落在邵天宜身上,只见他一表人才,简陋的衣衫并不能隔绝他眉目中的温文尔雅,肤色稍黑,愈衬眸子里的阔海星辰。
古夫人险些就要留下泪来。她曾幻想过自己优秀的女儿长大后的容貌,亦曾幻想过女儿未来夫婿的模样,想过他们携手共度漫漫余生,想过他们相亲白头偕老。
但她怎地也未曾想过,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囡囡,一场祸事,她被充入教坊……
往日里温情的设想,尽化作不敢触及的回忆。很长一段日子,她甚至害怕于清醒,亦害怕于梦境。
清醒时,她总忍不住去设想小囡囡凄惨的未来。梦境中,她总会梦到囡囡睁着大眼睛伸手要她抱抱,可在下一刻,浑身是黑的执事门闯入,从她怀中撕扯着将囡囡抢走,她看着女儿哭喊,却无力阻拦。
古致忠看到古夫人忽然就落下泪来,心里嘴里皆是苦涩,百般不是滋味。
古夫人轻擦泪渍,睁大眼将眼泪逼回眼底,她看向古致忠,轻声说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追究陈年往案做什么呢,这个家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我们也都老了,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更何况你们想去新京,难道陛下就会容你们进新京?方才不是还说执事门都追到了海边,只怕如今你们一上岸便被执事门包围。就算侥幸未曾被执事门抓住,可你们又有何法翻案,难道皇帝会为自己所犯的过错认错么?”
古致忠叹息,“夫人,这事已经成为我的一大心结,若不能平反,我自然可以在这海岛之中,每日无所事事,无所追求,可这如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儿子们已经在这孤岛之中憋闷了二十年,孙儿们还小,难道你也忍心见他们过着与世隔绝,不知六畜的生活么,忍心见着他们不识书字,看不懂老祖宗的食谱,亦认不清花椒与大料的区别,失去手艺,待你我百年之后彻底沦为民夫。
夫人,这些年来,我可有一次不曾听从你的话?你也说了,我们老了,兴许再往后个一年半载,我连起床行走都成问题。
我只想请你体谅我一次,容我放纵一次,让我去新京城吧。文成、武就,儿媳、孙儿们,就全拜托夫人照顾。若此事成,我自当接全家离岛,我古家、费家重获新生;若此事失败,还请夫人带好孩子们,待皇帝薨逝再行出岛,给两家留下最后的根苗。”
古夫人垂目不语,良久后才深深一叹:“我说一句,你可顶上百句,这么多年来,总是说不过你。罢了,你去吧,家中自有我和费妹妹照料。你们男人啊,从来都是在外打拼,向来将家里一摊子丢给女人来做,我也习惯了。”
古致忠闻言面上释然许多,他站起身,极为郑重地向古夫人行了一礼。古夫人忽地站起身来,掩面转身迅速离去。费夫人看了一眼费尹,紧随古夫人而去。
古致忠直起身,苍老的面颊满是疲惫,但双目之中却充斥着坚毅。费尹在一旁拍了拍老伙计的手臂,古致忠偏头冲他点点头,以示安慰。
“武就,陪媳妇儿们收拾干净桌子。文成,且去拿一床干净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