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致忠面上渐渐露出惭愧表情,一旁的费尹亦低下头。
古致忠缓缓开口:“当日我从王旺言语中猜测出此事的严重性,我本就是涉事人,又怎敢再去到陛下面前呢。我是个懦弱的人,只能拒绝王旺的要求,待王旺走后,我又立刻叫家人收拾行囊,并且派小厮帮我通知费尹,问他是否愿随我走。”
古致忠眼底一闪而过愧疚,顿了顿继续道:“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将那日御膳房当值人尽数判死,我二人侥幸未死,待下个当值日未去便被内官发现从而禀告了皇帝。我和费尹本想回老家在家族中苟且后半辈子,怎料皇帝不打算放过我们。
我们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从死里逃生。可能你们不知,一直以来追杀我们的不止是大郑执事门,帮助他们的还有大郑的国民。
皇帝张贴画有我们画像的告示,对外声称我和费尹是毒害公主的同谋,以至于全国上至官员富商、下至婴孩乞儿,只要见到我们,便会将我们围堵住、报官。
所以你们看我们的脸,已全被我们自己毁掉了,我至今还记得冰冷的刀锋割在脸上的痛苦。与你们父亲不同,我们亲耳听到举国的唾骂,国家、百姓皆咒骂我二人,咒我二人不得好死;我们虽活在世上,却再不敢出现于世人面前,畏缩于这海外小岛,只在冬日海边无人之时才能回到大陆上去消遣一番。”
明明海岛气候温暖,邵天宜却面色发白,他双目无神,也不知有没有听古致忠所言。
但万尚志是在古致忠的话语中听出什么来,于是问道:“你们后悔吗?”
“自然是后悔。”费尹忽然激动出声,他提起袖子擦了擦眼,哽咽道:“因为我们,皇帝将古、费两家抄家,男丁尽数发配于北疆,女子则充入教坊。我真悔恨当初的决定,若我不逃,我费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若当时同你们父亲一起死了,又哪里有如今这般生不如死。呜呜呜。”说到情深处,忍不住大哭起来,泪水沾在斑白的胡须,平添几分凄凉。可见他平日里的傲气粗鲁都是强撑出来的,内心深处不知破碎多少个角落,实则心理十分脆弱。
一旁,古致忠抬头眼睛往上看,唇角胡须哆嗦,张口喘气而气息不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她是那般伶俐可爱,被自己从新京带回古家,女孩子家家的,逃命那么辛苦,她撒娇地和自己说受不住,可后来……
万尚志敏锐地察觉到二人心情的变化,他眉峰一抬,郑重行礼:“想请两位借我一物。”
“你想要啥直说便是了,只要不是这岛上没有的东西,我都能依你。”费尹伤心哭嚎中抽空说道。
古致忠快眨几下眼,收敛其中泪光,随后缓缓说道:“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只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生事端,只要再隔五十年,不,甚至更短,只要待如今的皇帝薨逝,我岛上子孙便能离岛回归大陆,再次休养生息逐渐壮大。”
万尚志低声笑笑,随后目光钉子一样钉在古致忠脸上,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好一个休养生息,逐渐壮大。可难道你就不想洗脱身上的冤屈了吗?难道你就想要后世百姓指着你的名字骂你是卖国奸贼?难道你想要古家、费家就这样白白牺牲?而你子你孙往后即便离开海岛,仍旧不敢说自己的祖先是谁,不敢堂堂正正的讲出自己的姓氏!祖宗!”
古致忠垂手以道:“往事不可更改,我们还是要放眼未来……”
饶是费尹再愚钝,此刻他也听出了二人话语中的意思,他明白古致忠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卸,亦如当年。
费尹起身,一把揽住古致忠,面上满是泪痕,胡须被涕泪污湿,他面上一道道的疤痕蜷曲着,苦苦喊道:“老哥哥!此事本就是皇帝之错,何苦要拿我们问罪?主厨、司膳尽检查无误,怎地到了公主处便成有毒的东西了,分明是在那帮子太监手里出的问题。
可皇帝何故要拿你我御厨顶罪,这凭什么啊?他逼得你我二人携家带口仓皇逃窜就算了,可竟还祸及宗族。我害死费家百余人,若还不能帮他们平反,待我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古致忠神色挣扎,他细细看着费尹残破的面容,从那密密凸起的疤痕当中,依稀能窥见费尹年轻时的风貌。
他们身为御厨,每每做活半月休息半月,常和当日同僚一起策马游戏京郊,亦或在新京各处高楼酒栈里品评比较。偶尔临了小厨王争霸赛,他们亦能当作评判,从中新一代厨苗当中汲取他们新鲜的创意。
那时他们光鲜亮丽,风华正茂,脸上满是青壮年人当有的豪气。
费尹坑洼的面容在眼前,皮肤黝黑又粗糙,眼神毫无光亮,胡子拉碴不修,加之他心情颓然,整个人充满一种灰败气息。
古致忠一时恍惚,他无法将昔年那个费尹同面前这人对上号。即使他们在逃命的这段日子中相伴了近二十年,可当他回忆起往昔,竟惊愕的发现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自己。
变了,变得太多了,一切都变了。
古致忠抬起手,他看到自己苍老褶皱的手。突然之间,他发现他已不再年轻。
抬眼,是费尹坚毅而忧愁的目光,是时常提携、帮助自己的晁主厨的儿子,是笑着同自己玩笑要结为儿女亲家的老邵的儿子。
老朽老朽,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畏缩些什么呢。
“好,好。”古致忠先是虚弱无力,随后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