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西方音乐呈现的音通常比较平直,歌唱和器乐演奏都强调音色的统一、纯美。
中国音乐在音的呈现时有着不同的“头”、“腹”、“尾”的复杂状态。就古琴音乐而言,在出现刹那时的“头”,指法中会用“绰”、“注”、“逗”、“唤”等指法来表达;音出现之后,它的“腹”、“尾”也可能经过或长或短的细微曲折变化,便是“韵”,在指法中用“吟”、“猱”、“上下进退”、“撞”、“淌”等指法来表达,表达之后再出现下一个音。当然,这种繁杂的状态在乐音快速出现时,会简单得多。
中国音乐的上述状态,被音乐学家称之为“音过程”。
因此,传统琴乐并不注重琴曲的旋律美,许多琴曲的演绎不具备流畅的、歌唱性的旋律,或者说旋律的表达不很明晰。
刚刚林宝卿所演奏的《高山》一曲就是如此,即便换了音乐学院的非民族音乐系学生来听,或者就算是搞民族音乐的学生,对古琴了解不够深的话,也同样会觉得有门槛。“隔行如隔山”,在民族音乐中也同样如此,就像古琴和古筝,基本可以算是完全不同类型了。
两人也就古琴的发展前景,进行了一番深度的探讨。
两人对此的认识都是相当深刻的,首先,现在人们听惯了西方体系下的音乐,比如流行,民谣,古典,心理产生了适应和依赖感。而西方音乐和中国传统音乐的审美取向有一些明显的差异,比如西乐更重视音乐的立体感(和声)、节奏感以及组织严格而幅度较大的旋律。至于中乐,则更偏好摇音(各种滑音,颤音等的总称)带给人的审美享受和情绪,以及各种音色给人的感受(比如民乐多色彩乐器,并且运用多重演奏技巧展现不同音色)。
现代化背景下,民乐对自身进行发展,借鉴西方音乐施行了一系列改良,比如琵琶竹笛等等,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古琴有其特殊性,这里简略说一下。从历史积淀来看,古琴当之无愧中国最有“文化”的乐器,和它同样古老的不少乐器已经失传,而后来的乐器总体上也不如它这样受人们推崇(不仅文人雅士,也有很多劳动人民)。从现有的历史遗产来看,古董古琴现存有十数把,其中最早的是唐琴。而其他民族乐器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就十分少见了。现存古代琴谱也有十余本,记载琴曲成百上千,都是明清两朝的文士和琴家系统整理出来的,远多于其他民族乐器。这里有个问题,古代古琴用的都是减字谱,只标指法不标旋律节奏(并不是古人不会标,古代已经有了其他乐器用的工尺谱,而古琴不标旋律节奏一大重要原因就是古琴的吟猱绰注方法太过丰富多变,难以记录,在乐曲中的应用主要靠师生耳传面授和自我领悟。不过现代一般采取减字谱和五线谱或者简谱双重标记),所以很多曲目都需要演奏者运用自身的理解和个人的内涵与技术来个性化地演绎,所以古琴弹奏具有个性化和自由化的特点,同一个琴谱同一首曲可以衍生出多重弹奏版本。
而近代时局动荡,很多古琴曲的具体弹奏方法随着琴家的流失而失传,到了建国后很多曲目只存纸谱而无人弹奏,所以上世纪后半叶直到现在的很多琴家都埋头于打谱事业中(即给减字谱创造赋予一套旋律和节奏等具体演奏方法,以成为通行版本供大家学习弹奏)。这个工作十分浩大,一首曲子需要打谱者对传统音乐深刻的感悟和体会,也需要深厚的技术实力和文化积淀,也需要创造力,总之很考验一个琴家的综合素养。
这方面,林宝卿自己其实是最有发言权的,她古琴世家,家里长辈都是古琴大师,有次遇到一个琴家用正调给一个乐曲打谱,结果十分别扭,改了好多音才勉强完成,而她家长辈听了后,用另一种调式试了试,结果十分流畅自然,于是有些不客气地说那位琴家是在“自己创造曲子”。这足以说明打谱之不易。
而直到现在,大家常弹的曲目还是只有那么二三十首,有很多没打谱或者打完谱而不受欢迎的曲子(一个典型例子《幽兰》),也有很多曲目打谱众多,莫衷一是(比如《广陵散》)。
另外对于节奏问题,民乐中有一种散板是西乐里没有的,就是不拘泥于固定的节拍,按照演奏者对乐曲的理解自由发挥(但不是随便乱弹),可能很多学生会感到十分不适应,而且古琴曲中节奏常常变化,有是一段要变好几次,再加上有些琴家(包括一些大师)的节奏感也不是很好(可能他们不怎么重视吧,但节奏感差这点在业界内也是受反对的),再加上有些打谱不尽如人意,有可能让人感觉节拍是乱的或者根本没有节拍。
综上,要是你平时听重低音重节奏的摇滚,或者多和弦的民谣,或者旋律快速、多声部对位、滑音极少的巴赫贝多芬,刚好听到一首低端琴或者渣音质录音、打谱不好、散板较多、弹奏者技术瑕疵多或者乐感欠缺的古琴曲,难以入耳,这并不奇怪。
古琴现状也是十分让人揪心的,现在的古琴圈十分鱼龙混杂,有的学了半首六级的《平沙落雁》还真“半曲平沙走天下”,学别人开琴馆教学生,满口玄虚,琴技却不堪入目。或者半吊子水准就敢出专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