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儿,不要怨外祖不帮你。你母后不在了,萧家满门数千人,身家性命俱系在外祖一人身上,外祖不得不万分小心谨慎!这些年萧家独大,早已为你父皇忌惮。虽然他念着旧情对萧家还算亲厚,但事关封王、立储一事,外祖万万不能表现出丝毫倾向。”
萧相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似乎重重地敲在景祯心上,“如果你母后还在世,圣上定然最器重你,萧家即使明着支持你,也算支持圣上,别说满朝文武,这天下也断然无人胆敢说个“不”字;可如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外祖几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几年也颇觉圣意难测,行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哪。”
眼看着景祯面色一点一点地苍白,他只觉得心脏的位置一阵阵地抽痛,却还是咬牙说了下去:“萧家能倾全族之力支持你,但却不能白白陪葬。在你足够强大,强到让你父皇确定心意之前,原谅外祖,只能袖手旁观。”
萧相虽然一生位极人臣,谋略超绝,但毕竟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肩上又压着偌大一个萧家,顾虑重重之下,再也没有豪赌一把的勇气。
祖孙二人一时相对无言,默默地低头喝茶,一壶清茶很快见了底。
景祯放下茶盏,抬头对萧相道:“外祖,孙儿今日下午就要启程去翼州,大年初一不能向您拜年了,请外祖恕孙儿不孝。”
萧相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好孩子,你自去罢。你这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用惦记着外祖。”
景祯点了点头,似欲言又止,但最终却是指着门槛旁的锦盒道:“孙儿上月得了一件稀罕的皮裘,乃是集一百只玄狐腋下方寸之皮所制成,极轻,又极保暖,外祖素来畏寒,冬日里外出时穿着最好。另有一柄回纥塔塔尔部献上的弧月弯刀,据说是辟邪的镇部之宝,孙儿便借花献佛,送给外祖当年礼。”
萧相微微颌首道:“难为你有这个心。”忍不住探手摸了摸景祯的头,替他正一正发冠:“此去千里迢迢,一路向北,天寒地冻,沿途又不甚太平,须得好生保重。”
景祯道:“孙儿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寻常贼寇还不在他们眼里。再说了,哪有不长眼的东西敢动本王车队的心思?外祖只管放心便是!”便站起身来告辞。
萧相坐着没有动,眼看着景祯披上大氅,大步流星走出了花厅,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才急急地站起来赶了出去。当他气喘吁吁赶到门口,正好看到景祯骑马远去的雪白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
萧府大管家萧喜原本在膳房看着下人祭灶,待知道四殿下到府时已经晚了,等他急匆匆赶到花厅,殿下已经离开了,转头又匆匆跑到门口,发现自家相爷正扶着门框愣怔怔地望着远方,身上仅着一件薄薄的常服。
萧喜急得跺脚:“我的相爷嗳!您老可真是……花厅里头热烘烘的,您跑出来也不加件厚袍子,还站在风口上吹寒风!这不是成心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又狠狠地责骂两旁垂首侍立的下人没有眼色,干巴巴站着,也不知道给相爷披一件大氅。
萧相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佝偻着身子摆了摆手,无限落寞地道:“嚷什么?横竖我也要回去了。”恋恋不舍地收回远眺的目光,他叹了口气,将手搭在萧喜肩上:“扶我回去罢。”
为了让景祯放心,他之前故意表现得身强体健,现在膝盖已经疼得支撑不住了。
慢慢地走回花厅,他苦笑着对萧喜说:“老伙计,今日景祯来辞行,我大约把话说得重了,我真怕呀!我怕他恨我,怕珊儿地下有知也恨我。”
萧喜心里一紧,嘴上却立时安慰道:“相爷说的哪里话?殿下身上流着咱们小小姐一半的血,又是相爷亲眼看着长大的,必定能明白相爷的苦处……说到底,四殿下与圣上是嫡嫡亲的父子,圣上之前何等宠爱殿下,二十多年的感情,岂是旁人能比得上的?您也不要太操无谓的心了,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才好让咱们殿下心无挂碍。”
萧相长叹一声:“但愿罢。”却越发觉得心里堵得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