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齐王请教田乞,在场的诸公子们皆都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竖起两耳,幸灾乐祸地等待田乞出言如何打压他的族人——
田穰苴再是桀骜不驯,亦是田氏家族的一员,身为田氏族长,田乞不维护也就罢了,竟还跟着落井下石,这实在让人期待:假如当田穰苴得知他被齐王处罚时,皆因田乞的谗言,那他会是甚么反应呢?
——田穰苴会有甚么反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氏家族拉拢不成,诸公子们十分乐意地袖手旁观,去围观田氏家族窝里斗!
诸公子们当中,大约唯有公子阳生,略有异常。
双手默默地握紧拳头,公子阳生皱了皱眉头,也紧紧地盯向田乞。
老实说,公子阳生并不希望田乞过分地打压田穰苴——
毕竟田穰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奇才!
至少,在这数百年里,唯有田穰苴,担任大司马一职!
事实上,公子阳生很是眼热田穰苴——
他自忖颇有战略眼光:吴国本与齐国联盟,却率兵攻打齐国,与齐国恶交,若无田穰苴的指挥,恐怕齐国不被灭国,亦会丢尽颜面……尽管吴国被击退,可是联通吴国和齐国的运河邗沟却仍保留,这就意味着吴国还会北上攻齐!
君父虽不提及运河,却十分忌惮,听那几名服侍他的内侍隐晦地提起,齐王对开通运河一事很是后悔懊恼,做梦都想堵河,但却束手无策,不敢填河——
因此,田穰苴的存在,就必须被重视。
可是,田穰苴却实难管束。
兼之,连同田氏家族,亦像骨头一般,难啃得很。
尽管田氏家族对他公子阳生的暗地示好并无反应,但这并不妨碍公子阳生各种努力地讨好,即使得不到田氏家族的扶持,只要田氏家族不投靠其他公子们便好。
与诸公子们不同的是,别的公子们都在期待田氏族人内杠,公子阳生却是垂下眼眸,快速地衡量呆会儿田乞处罚田穰苴之时,他要不要说上几句,便是无用,亦能在君父和田乞面前卖个乖儿,最好争取给田乞留下好的印象。
便听田乞重重地咳了一声,拱手道:“田穰苴这小子太过霸道无礼,老朽恳请大王以‘欺上瞒下’这条罪名,将他关入大牢,永世不得出狱!没收他的所有田宅,充公他的全部钱财,再将田夫人发配边境一带,为奴为婢,永远都不许回都!……”
一言既罢,四下寂静。
诸公子们目瞪口呆,想来谁也没能料到田乞竟把这话说得如此之狠——齐王真若听从田乞的提议,田穰苴能不能翻身尚且不知,田夫人……哦~不对,是吕邗姜,他们的庶妹,这辈子可就再难出头了!
并且,得罪了吕邗姜,也就与田穰苴彻底地结仇——现在,谁不知田穰苴爱妻如命,恨不得一天十次、百次地宣布他要当爹了?……何况吕邗姜如今是有孕之人,真把她发配到穷苦之地,孩子能不能保住,当真不好说!
诸公子们相互地交换彼此的目光,一边惊讶田乞下手之狠辣,不给对手半点反击的机会,一边狐疑自己要不要向君父说一说情:嗯……似乎没必要罢?
毕竟君父寒了面色——
齐王本该很满意,但听田乞说得毫不留情,又觉真罚田穰苴那般,委实太过了头——齐王可还记得,尽管田穰苴不把他放在眼里,好歹也是凭借真本事的:昔日计退燕、晋两军,近年亦击退吴国水军……嫁有瑞兽
“田上大夫,你觉得呢?……”齐王轻扣案几,似有定论。
田乞作出思考状儿,半晌才给答复,回道:“谨遵大王之命。”
齐王再敲案几,慢慢地道:“传寡人之令,令田穰苴好生在家安养,寡人给足他日子,让他陪伴邗姬——从今以后,田穰苴不必上朝了。”
言罢,齐王取来诏书,握好刻刀,刷刷地刻出几行大字,再召来一名内侍,想由那名内侍将那封诏书送往田宅,告知田穰苴他又丢官下野了!
齐王书写诏书之时,议殿一片寂静,静得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诸公子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噤声,不言一语。
暗地撇向公子阳生,诸公子们心生警惕,吃味不已:看来……看来田氏家族可能会投入公子阳生的怀抱罢?——快瞧,田乞竟向公子阳生递去感激的目光!
计划成功了!
心中满是得意,田乞面上却用无比激动的眼神望向公子阳生,似在感谢公子阳生的援助——多亏了他,田穰苴才能免去一祸!
公子阳生矜持地接受田乞的好意,高兴地决定待到他们退出议殿,他必要与田乞好好地谈一谈——嘴角轻微地咧开,公子阳生悄悄地向田乞点头!
田乞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视线转移,移向议殿大门。
见罢,公子阳生笑容渐浓。
孰不知,田乞快要笑抽了——
好!
很好!
非常好!
田乞既与田穰苴保持了距离,又有投靠公子阳生的趋势——想来,待到田穰苴真被罢官时,吕邗姜应该会满意罢?……好歹他们跳出争嫡的漩涡了。
而田氏一族,亦可大大方方地投效公子阳生,理由都是现成捡的:公子阳生颇有君子之风——议殿之内,诸公子们都对田穰苴排斥反感,忘却田穰苴曾经率兵保家卫国……唯有他公子阳生,方敢站出身来替田穰苴说话!
这令田乞,乃至整个田氏家族,怎不感动涕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