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回过头去。
袁采薇愤然抬眼,一双美目望定我,“上阳公主,你真能忘得了他?”
原来是向我示威来了。
我淡淡看她一眼,含笑将一只凤钗插到鬟间,看见铜镜里的那个年轻的女子,眉目沉静,笑意雍容:“我已经忘了,你若是来看我的笑话,恐怕要失望了。”
在谁的面前,我都可以软弱,唯独不可以是这个女人。
她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失望:“那真是很可惜!”
这话好奇怪,我倒是听不懂了,我跟萧别再无纠葛,最开心的不就是她么?她为什么还会说‘可惜’?是失去了我这个情敌,心里陡然失落了?那这位姐姐的想法可真够别具一格!
我没有搭理她,直接转身回到榻边,收拾起那两件嫁衣。
刚刚确实没有说谎。我不会再想念那个人,不会再眷恋那个怀抱,因为我已经忘记了一切。并且,即将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妻子。
天色渐晚。窗外,八月的凉风吹来庭院里的桂花香,热烈凄迷,分外缠绵。
袁采薇起身关起了窗子,又坐了一会儿,帮忙点亮了宫灯,在我诧异的目光中翩然离去,随手带上了外间的房门。
她今天这样反常,到底是想做什么?我斜倚在榻上,百思不得其解。
一丝奇怪的异香盖过了刚刚的桂花气息,变得愈来愈浓烈。突然觉得有些燥热,我想要起身去打开窗子,却发现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
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那种香气,像是带着某种诱惑,叫人忍不住想要深深呼吸。身上越来越烫,死死盯着她点燃的那盏灯,隐隐觉得这香有问题,没等我惊叫出声,人已经瘫软在了榻上……
“筱柔,你病了么?”依稀感觉有一只大手抚上了我的额头,急切的声音很熟悉。
那只手好清凉啊,我连忙牢牢地一把抓住,就像盛夏里吃了爽口的冰碗一样舒服。
我最怕热了,素弦每年都会拿水果做不同的冰碗,相当好吃!可是,这个丫头太坏,老是藏着,说怕我冻坏了肚子。
额上的清凉渐渐离开,又要拿走了么?索性死死抱住,整个人都贴了上去,我想了想,微挑了眼角,展眉一笑。心里知道,我这样笑起来,活像一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又俏皮又妩媚。连素弦都招架不住。
我呆呆倚坐榻上,婆娑着泪眼,茫然地注视几案上的那两件大红嫁衣---很喜庆的正红,却看得人怵目惊心。
“纹箫,纹箫……”
“素弦,素弦……”
我低声轻唤,可是没有人回应。渐渐绝望。挣扎着捡起凌乱的衣衫,胡乱地套在身上,停下来喘了一会儿气,缓缓滑下了榻。
来到外间才发现,整个稼轩殿里殿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直不停地向外走去,灵魂好像抽离了身体,留下的躯壳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耳边渐渐传来不绝的马斯声,我才惊觉,原来是到了靠近皇宫北门的上驷院。
夏天已经结束,秋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我紧了紧身上的长裙,手指触及点缀的沁凉珍珠,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连忙紧走几步,也不等内监招呼,自己进了马厩挑了一匹牵出来。
出了宫门,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像是一只失群的孤雁,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只能信马由缰。
座下的这匹马,鬃毛光洁,通体雪白,在夜市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晃眼,而马上的我,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很快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我什么都顾不得,抓紧了缰绳一路狂奔,耳边带起的长风,猎猎作响。
一遍一遍地在心底狂呼,愤怒喷薄而出:可恨的老天,你到底要怎么样?两天,只是两天,我就要大婚了,现在这样荒唐的一夜,又算什么?我已经妥协了,一次次地疼痛,一次次地舍弃,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大街上行人渐少,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又向前走了许久,大红的灯笼暖暖地照着一处门楣,远远望去,恍若梦里浮生。
原来,天地再大,整个京城之中,却只有这一处是吾心向往。
熟悉的门楣上,四个烫金大字熠熠闪耀,笼罩着一片祥和的红光,好像再多的寒冷也无需畏惧。
我放心地笑了,终于从马背上滑落,一下子瘫倒在地,再没有一丝力气。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温暖的床榻上,锦衾温暖,素帐雅致。空气中一丝木兰清香淡淡传来,沁人心脾。原来是二哥自己的房间。深吸一口气,莫名就安了心。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还没有想好此刻如何面对,我赶忙闭上眼睛,继续假寐。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庞,停留片刻,掖了掖被角,终于无奈地垂了下去。
“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该有多好!”二哥的声音,飘渺虚无,全无平日的硬朗豪气:“看着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好痛,好痛……筱柔,你以后怎么办,我又该拿你怎么办?”
我突然想哭,再也装不下去,一下子坐起身扑到他怀里:“哥哥……”
二哥错愕地愣在了那里,好久才轻拍着我的后背,慢慢搂紧:“筱柔不怕,筱柔不怕,哥哥在这里……”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惊问出声:“筱柔,告诉哥哥,是不是萧别,是不是他?”
我渐渐抬起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眼泪簌簌下落。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问,突然觉得很难过。他到底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