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徐步走到榻前。
眼前的这个男子身穿黑色劲装,高靴佩刀,头戴毡帽,看似一副关外人的打扮。只是,毡帽扣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面孔。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月光看过去,我的目光,落入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公主,我们又见面了!”他从榻上一跃起身,一脸冷漠地跟我打招呼。
从那露出的半张脸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苍白脸孔,轮廓深邃,长眉斜飞,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我怔住,一时不能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是劫虏我的匪首。
霜雪般孤清的面容,苍白得叫人怜惜,冷漠得又似拒人千里之外。
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我的面孔。
那样熟悉,他自己也说,“我们又见面了”,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最美的女人在天朝,最俊的男人在北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手抓过了炕头的酒壶,像是在不经意地评价一道佳肴。
最美的女人?好甜的夸赞!这样的溢美之辞,再无情的女人听到也会心动,可能还会期待着下文,‘怎么美了?美在哪里?’好急切地拿这些品评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我很佩服他的一张嘴,可是眼下的情形不容许我用虚荣来成全他这样的赞美,“可惜,我在天朝不是最美的,而你,似乎也和‘俊’沾不上边!”我说谎了,他其实长得很养眼,不是南方男子的儒雅,而是异族特有的那种粗犷。
他听到我的回答有一丝诧异,很快镇定下来,举壶痛饮了一口,说:“如此风姿,更兼伶牙俐齿,难怪是萧别最爱的女人!”
“萧别?”
在这里听到他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我错愕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以为自己跟他已经没有关系,没想到,此刻被劫,竟然还是因为他。
那个人却探起身子,伸手捏住我下巴,冷冷地一笑,“这样精致的一张脸,萧别好艳福。”
说完,自己又就着酒壶喝了一口。
我一惊,抽身退后,脱口怒斥:“公子请自重!”
“自重?”他撑着榻边,俯身大笑,一口酒立即喷了出来,沾染上黑色的衣襟。
“但请公主赐教,何谓自重?”他脸色苍白,犹带醉意,那双灼灼目光却毫无收敛,放肆地盯着我,尽是轻藐玩味。
我淡淡看他,蹙眉,“不错,是我糊涂了。公子既能劳师动众,费尽心思地劫虏两个女子,可见行事不拘小节,非同凡响,我与公子谈自重,的确不该。”
他目光瞬间变得雪亮,隐有愠怒,冷笑着说,“口舌精湛,公主果然好胆识。”
“公子过奖。”我泰然与他对视。
其实心里是怕的,只是决不能在这个人面前输了气势。我有预感,那会是我生存下去的资本。
他依然在笑,笑容却渐渐阴冷,“人为刀俎,你为鱼肉,上阳公主当真就不怕死?”
我不说话了。
他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讥诮。
“不,我很怕死。”我叹了口气,抬眸对他一笑,“但我知道,至少现在你是不会让我死的。”
那一抹冷笑凝在唇边,他有片刻的失神。
“你还得留着我,不是么?”我徐步走到一张旧椅前,拂去上面的灰尘,含笑坐下。
他眯起眼睛看我,目光如芒,仿佛一头狼打量着进入自己势力范围的猎物。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我渐渐觉得浑身泛起凉意,心底骤然涌起不适,极难忍受。
那个人走近了一些,触手可及的距离,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起身后退,却被他一把拉住,“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他笑意轻浮,将我从头看到脚,“是得留着,但要看我想要留着做什么……”
我一下子僵住,心底阵阵发凉,一股怒火却似从冰冷的深海里冲上来---从未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公然出口轻薄。
“人人都说光烈将军英雄盖世,若是此刻他的心上人失贞于突厥蛮夷……”他死死盯着我,目光灼灼如火,笑容阴冷人,“你说,萧大将军会作何感想?”
原来是突厥人!我霍然抬头,怔怔看着他,像是被惊电击中一般石化。本朝与突厥多年交战,一年前,萧别率领的西北军,奋勇厮杀,大败突厥世子的军队,更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此刻我落在突厥人的手里,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你大概弄错了,我跟你口中的那个光烈将军早就没有关系了!”我愣了半天,无奈地开口。
“是么?”他拖着长长的尾音,闲闲地转过头,明显不信。
我淡淡冲他一笑,“整个天朝的人都知道,上阳公主在及笄当天,就许配给了右相之子,陈子放。”
“你的消息,早就过时了!”我又说。
他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反驳。转身到外间,轻击两掌。立刻有人进来,点亮了里间的烛火。
“公主就不好奇我是谁么?”
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向我走过来,抬手取下了头顶的毡帽。
我急忙睁大眼睛看过去。
“山下又风?”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好久才想起这个名字。
不错,眼前的这个人,沉着的举止,清朗分明的眉目,一股说不出的傲气,自清冷的神情中穿透而出。正是我曾经在黄山上遇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