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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一块砖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就想将来做教师。做教师好,我的语文老师,穿的衣服我母亲不可以穿,梳的头发母亲不能够梳。母亲一直在田里劳动,拔好秧要插秧,捆好稻要挑稻。天,黑如锅底,人脸都看不见了,才扛着扁担回家,到家先给猪猡喂吃的,再给人烧吃的。我的老师走路的步态,像一片彩云在移动,轻盈而又美丽,母亲的双脚最好不着地,连蹦带跳,最可恨的是母亲的脸一天比一天黑,老师的脸一天比一天白。老师的锁骨不但白,而且嫩,水灵灵,这些地方还晒着太阳,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呢?真的不敢胡思乱想。母亲喉咙这块地方黑黄分明;双手钝如铜色,指甲里黑色的泥浆,要用毛刷才能刷干净。我早晨看母亲,上午和下午看老师,到晚上又看母亲。老师、母亲;母亲、老师,在梦里,两个人一直幻化着叠影。但当一侧身看到母亲无限疲倦的身体时,我只好摇头,摇头。啊,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母亲是属于头像铲刀柄,生来苦恼命的一类人的。

今生今世的母亲,只能在田野里劳动。但她的儿子还小,将来或许可以。他的儿子是我,我的父亲是母亲的丈夫,母亲的丈夫是个泥水匠。泥水匠也是种田人出生,但比种田人高一个等级,因为他可以吃百家饭,替人造房砌灶头。每一个清晨,父亲给猪猡喂好食料,给我们烧好饭后,就像赶卯时一样出门了,晚上很晚回来,那时总是一身烂泥砂浆,一身汗臭,一副从河里爬上来的样子,但非常实在地为家里省了两顿饭,又拿回五块钱的工资。这钱可以买牙膏、买肥皂、买洋布、买油条、买冰棍、买酸梅汤,也可以买鱼吃,可以买肉吃,买肉吃最重要,一个月买一次肉,开一次荤,开心也养生。我们贫苦的家里,因为父亲的这个行当,米缸的底里一直余着米。有人来借了,母亲说我们家有就给了。借米的人千恩万谢,低头又转头,临了还要赔着笑说声谢谢,那神情、动作,给母亲父亲留下一个穷酸的悲惨的背影,母亲恻隐之心时时被撬动,心里升腾起一种相助他人的快乐,但更多的是感谢父亲,她望了望父亲,莞尔一笑,算是把谢意送给了父亲,父亲转脸定睛看着我,整个人充满了狡黠的腔调,我不懂,但母亲完全懂了,突然拔挺喉咙:别动儿子歪脑筋。母亲再次警告父亲。父亲说,又不是现在,将来呀!

我一直对泥水匠的活儿十分恐惧。恐惧来自直观性教育。我的父亲晚上回来,跨进客堂的门就喊疼,他的十个手头的皮都破了,中间的几个手指在不断地渗出血来。母亲告诉我是被砂浆、水泥、黄沙,特别是八五砖磨出来的。母亲舀来清水,替父亲洗干净后,给父亲的手消毒了一下,然后涂蛤蜊油,还用白胶布贴一贴,弄好后,拿来手套给父亲的双手戴上去,这样不容易在梦中抓破。看着父亲的手指,就等于看见自己的手指,像是看见了自己手指在流血,心区一下子紧张得要命,连透气也急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这活儿千万别做。手指应该拿粉笔;恐惧呀,也来自亲身的体验。父亲已经无数次向母亲提出抗议,无数像我一样大的男人,都去干泥水匠了,都赚钱去了,我为什么不去?母亲在事实面前服软了,让孩子去试试吧!这能试试?我去了,分配我砌墙。砌墙的砖头不太大,像五号的铝制饭盒,斤把重,三分之一的砖面是光滑的,其余都是毛糙的,且棱角分明。拿在左手,右手刮泥浆,先一刀下去刮右边,再一刀下去刮左边,再侧转砖头,刮右宽边,再刮左宽边,再把砖头摁上去。如此反复,墙在升高,高过我头了,脚下就垫一只长凳,特别窄,人站上去,左右摇晃,脚底像被抽取了一根筋,酸痛无比。我这才知道这些细如粉末的砂浆,其实隐藏着巨大的磨损力量,它们可以把手套磨穿,再把手指的皮磨掉,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而那些看似没有毛刺的砖头更像一张铁砂皮纸,不要说用肉做成的皮,就是铁,就是木头,也能打光。墙砌了一堵又一堵,手套换了一副又一副,但人不能换,我不能换,手不能换,手皮穿了,看得见红通通的肉了,捏一块砖头都疼了,但还得砌,要砌到太阳落山,太阳何时埋到地里去,我一直偷偷地张望着,希望太阳就是一个球,一个骨碌滚下来的球。

与我一同砌墙的还有几个同学,有一个叫阿苟头,比我大一岁,但个子比我矮一截,所以大家都叫矮狗头了,他也不作声,谁叫自己矮呢。我们砌完一堵墙后,就假装小便去,到了地方就看手,矮狗头左手手指头的表皮全部殷红了,连虎口的皮也碎了。怎么到虎口去的?看看个子就知道,人矮了,手就短了,可砖头不会因为手短而缩小。我说还是读书开心。他说他去不成了,父母不让他去,书在灶膛里做花袋了。话说时,听得东家一声长音:吃饭了。那帮做泥水匠的人,呼啦一声,丢泥刀就像丢手里捏着的毒蛇一样,扔得很远很远,大家撒腿就往井边跑,往河边跑,往有水的地方跑,去洗手。他们像是一群饿死鬼,几天没有吃饭的样子,还问有酒哇?我和矮狗头过去了,捡没有人坐的地方坐了,双手插在裤袋里,等待大人发“吃吧”的口令。左等右等,不见声音来,但大家都在扒饭夹菜了,都在往喉咙里灌酒了。我看见了也知道了,在这个地方不需要秩序,不需要礼貌,更不需要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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