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寒即使深知自己的术法绝对能压制于对面之人,又有纤裳在她身边。但他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因为他隐隐觉得,对面那始终微笑着的人,可能比他们以为得更加恐怖。
正如此时,他面前所看到的,便不是那水蓝衣衫的人影,而是满是白雪的熟悉之地……
藏雪峰巅。
皑皑白雪中,那若隐若现,缥缈出尘的——三清道宗。
却是长年寂寥僻静,难有生机。冬日雪埋三尺,夏日薄雪轻沾。
世人皆知七杀殿所在的极北之地酷寒难耐,苦而难居。却不知那坐落于极西之端的遗世之峰上,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苦,冷寂清苦。寒,严寒彻骨。
他从很小的时候起,便只记得这漫天雪白。那时的藏雪峰,便只有他与师父。而师父,却是真正通透近仙之人,经常闭关便是数月。那时候,他常常对着天空一发呆便是数个时辰。他也想过下山看看,那是怎样的世界。但他不能,他连这方圆十里都走不出。
所以,他便去看书,打坐,悟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于他而言,仿佛没有任何意义,即使他的身体在生长变化着。却也不过是得他低叹一句“万物生而灭矣”而已。
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已感觉不到这山中的苦与寒。他也会像师父一样,观得天象,通悟运道。再之后……
此时,饮寒的面前,是一位长须白发的老道人,他眉目间空若无物,却胜过包纳万物。他慈爱地看着他。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缥缈虚无……
“寒儿,此后,为师便不能陪着你了。”
之后,场景转换。
那一年格外温暖的藏雪峰夏季,一位银白如水的女子,怀抱一把七弦古琴,向他一步一步走来。她微微笑着,行了一个道礼
“泛月门庐雪,奉师遗命,来投靠三清道友。”
他眼前女子,美而出尘,双眸剪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再之后,场景继续转换。
他看着底下,是江湖群侠,神情激昂愤慨。
“随道长灭尽七杀!”
而他身旁,还有一位柔弱而坚韧的女子,除了他之外,再没人知道她的身份。
再然后,他的眼前,兰君,不仅是兰君,整个七杀殿的众人,七杀,还有那红衣白发的人,都染了血,倒落了下去。耳畔是众人欢欣畅快的笑声与对他的赞美。
从此,天下靖平,再无灾祸。万人和乐,一片盛世安定之景。
饮寒始终就那么淡淡地看着,未动一步,未应一声。
再然后,他向前一步踏出,身后,整个世界如银屏炸裂,碎成无数碎片。
他冷漠地看着眼前笑意深深的人,看着他渐渐敛了笑意,眼中狠厉隐隐显露。
因为,不仅是幻境。还有那融入空气中而无形无味的剧毒,也被什么虚无的屏障挡下了。
饮寒负手而立,那消瘦的身姿,那翩然的道袍。
这条身影,挡在身后之人的面前,泰然若巍峨高山,坚不可摧。
“呵。三清道长当真无欲无求么?”兰君笑着,不无讽刺。
饮寒眉目淡淡,“非也。欲者,道之始也。”
由欲而生道,故入道者,怎可无欲?
他自然不是无欲无求。
干戈不停,河山不静,道消恶长,生灵涂炭,他所不欲也。
红尘归理,世间清明,罪恶涤尽,山河安然,为他所欲也。
他确实贪恋师父的关怀,确实珍惜与庐雪的情谊,确实祈愿纤裳安然,确实希望灭尽七杀罪恶。
但,他的师父通彻生死,断不会如此嘱咐于他。他的师父啊,曾经离去的时候,也不过是无声无息的。当他可以承担得起这三清之责,师父的天命便已尽了。也就归去了,归去来处。
而庐雪与他,是淡如水的,却也是彼此所珍视的知己之交。而方才那人看他的眼神却尽是红尘旖旎。况且……嗯,她初来时,可没那么温柔友好的脾性。
纤裳那坚韧不折的气性令他钦佩。但她的决意,对大义的牺牲。他自会尊重。也会履行承诺,保护好她。
斩尽七杀罪业,固然是他所愿,但他尚未付之行动,未有付出,未经艰难,便轻易得到了胜利与名声,那般虚幻。
所以,兰君的幻境,输在心境。
而饮寒时刻防范着他的毒,从一开始就用阵法笼罩住了他们两人。如今不是护守住百人,所以他还是能支持住囊括两人的阵法的。虽然支持阵法消耗甚多,但他之前所剩的血液已不多。而若不是必要,他也不想再用她的血。
所以如今兰君的手段算是都失效了。
而他的脸色自然也不太好看,一向是微笑着如温文尔雅的君子,如今却是连笑容都浅淡了许多。
纤裳却微微蹙了眉,她总觉得这人不该只有如此手段。
饮寒也凝神静气,并没有主动出手。纤裳固然是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心中隐隐的预感。
兰君皱着眉,似是被激怒了,又像是被逼急了跳墙。以至于惊动了手中的那株兰花。枝头那端有几朵淡紫色的花瓣纷纷飘落,带着些旋转的弧度,无比缓慢绝美的。眼看将要落在他脚边的地上,那么不引人注目的。
但,一瞬!花瓣回环!
无人看清它们是怎么移动的,因为下一瞬间它们已突然围向饮寒而去!
一生二,二生四,数量在极速增加!
还是幻境?
饮寒皱了眉。
却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