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岁月,四季却分明。
来到春天的最后一个月份,罗毅成的日常工作中,多了一项让人意外的进程,那便是植树。
若说山中树木皆有灵识,在先前的两个月,它们最害怕遇上的人,必然就是罗毅成这位建筑大家了。一但被他盯上,其下场不是沦为房屋建材,便是屋中家具。
但偏偏就是这位被山中绿植视为“大恶人”的罗毅成,却是所有人中,最先意识到要尽早植树造林,以防以后木材资源匮乏的远瞻者。
这日,罗毅成早早就现身在了距离驻地十里外的一处河流下游,两手皆提着木桶。桶盖下难以完全遮掩的,是阵阵让人作呕的恶臭。
气味当然会不好闻,因为两只木桶当中,满满的都是粪便与尿液,以及被屎尿浸泡了二十多天的珙桐树种子。
珙桐树与银杏树一样,都是远古遗种,它们的族群在这世间,已经生存了一千多万年。许多同时期植物或异兽,几乎都已经灭绝了,可它们至今仍延续着生命。
罗毅成的家族与银杏树有着很大渊源,所以他清楚知晓,珙桐树对银杏树而言,是一种近乎天造地设的伴生树种。
若是两者一同生长在同一片林子里,就如同兄弟手足相互扶持,可以很大程度地提高生长速度以及成活率。对许多天灾病害,都有着一种微妙的抵御性。
如今大雁岭内的那片银杏林,是没有珙桐树的。若是有,恐怕如今的生长面积会扩大十倍。因为,植物之间其实也有着生长区域上的争夺与入侵,也有着复杂的等级划分。试想一下,一个国家只有贵族而没有平民;一家宗门只有精锐弟子,而无专注后勤的寻常弟子;得以发展壮大吗?
在山林里,自然生长的珙桐树很难通过种子萌芽繁衍。因为,它们的种子被坚硬的骨质果核所包合。那些能够自然破土的种子,往往都是被鸟兽连同果肉误食后,合着粪便排出的。可它们对于生长环境亦有着严格要求,即便生长出幼苗,也很难存活。
很难想象此类珍稀树种,竟是有着千万年的传承不断。
如今罗毅成培育的这批珙桐树种子,来自李卫真在黑市里买回来的珙桐树果实。三百年母树结的果,价格不菲。
实则,那天夜里,罗毅成特意提到让李卫真带回来的手信,便是那些一买回来就给扔到粪桶里的珙桐果。说来,这两桶粪尿,那头毛驴还出了不少力气。
那头曾与小道士相依为命的毛驴脾气虽倔,但只教了一回,就知道要尿进木桶里的聪明劲,便实在是有意思。
珙桐果被泡进粪桶后,会随着时间一点点腐朽掉果肉和坚硬的果核,这段时间里,藏于果核中的种子也在觉醒和发育。若是直接破开果核,取出种子的话,反倒很难培育出幼苗。这里头,包含着一种类似怀胎十月的生命规则。
每一种生命都有它特定的成长环境,珙桐树生来便出自污秽,它们善于在死局中找寻生机,化腐朽为神奇。哪怕是精于术法的修士,也很难去改变这种天命。
就像是起初,李卫真曾好奇问了一句,既然罗毅成提到过他家族里的银杏林也种有珙桐树,为何不回家拿点或是购买些果实?
罗毅成只是苦笑着隐晦道:因为,那是一个永远揭不开盖子的粪桶!
无法改变的命数,是因为能力未至!
罗毅成自储物袋中取出一个自己编织的密眼竹筐,然后一鼓作气掀开两只桶盖,将秽物通通倒进竹筐内。
紧接着,那只竹筐被放到了河水中,承受水流的冲刷。当然,罗毅成也会使用一手控水术,让竹筐内形成一个小漩涡,加速水流冲刷种子的效率。河畔的气味,当真是不好闻!
得到干净的种子后,罗毅成便立马御剑飞回到了他事先已经搭建好的育苗棚屋里。珙桐树的幼苗需要生长在潮湿阴凉的环境,如果直接种到开阳处,绝对会种多少死多少。
而在育苗棚内,已有一个正忙活着刨土挖坑的身影,那便是近来对于种植颇感兴趣的安澜了。
有此兴趣,主要还是出于对同龄人之间的对比,叶童给自己找了打猎与驯兽的爱好。安澜便想着自己除了修炼与做饭,是不是还能有别的天赋?毕竟,除去了修炼时间后,一天下来还是挺闲的,得想法子打发一下光阴。
事实上,在前不久,罗毅成才给这妮子用篱笆圈了一块菜园子。可她还不满足,精力实在过于旺盛!
闻人玉对种植花草有研究,罗毅成似乎懂得植树的门道,安澜便两头偷师,都想学精,融会贯通。
见到罗毅成到来后,安澜用脏兮兮的小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珠,咧嘴笑道:“大成哥,坑都挖好了,深浅大小都按照你说的规格,我勤快吧?”
罗毅成放下手中装有种子的布袋,上前用衣袖替安澜细细擦去额角的泥渍,微笑道:“勤快是勤快,但如果让李师弟看到了,怕是要说话给我听喽!”
这时,安澜才回想起刚才自己为了让泥坑的深浅一致,好几次是用手刨的坑,不禁羞赧笑道:“不会的,我这是叫做为了大伙的将来,同甘共苦,先生夸我都来不及呢!”
罗毅成抿嘴一笑,微微颔首,指着装有种子的两只布袋道:“那好,我们继续合作,把这些种子埋进土里。”
“好嘞!”安澜随手拿起一只袋子,挥动着手臂,对着脚下的土地大致规划道:“这一片是我的,那一片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