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别是再做兵卒了,就是做人,也再抬不起头来。“
“胡。”
高石远道:
“我自会保举他,把他立的大功上报长安,让朝廷为他正名、lùn_gōng行赏。
我要让赫连兄弟堂堂正正地做个大将,为我大唐效力!”
呵呵……
李寂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高石远道。
“高校尉,你也在这世上行走了三十余年了。没想到,还是如茨不通透。
你此人军功卓着,当居高位,是不是?”
“没错。以赫连兄弟的功夫和带兵能耐,十几年边军战功,还有这次在上邽,大败胡兵、救助百姓的功劳。
就算直接当个五品羽林郎将,也不为过。”
“那为什么都十几年了,他却还只是个九品散官、陪戎校尉,连个最低级的偏将也算不上?”
高石远一愣。
李忍道:
“当今之世,像他这种出身寻常、非富非贵,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人,想要当高品大官,无异于痴人梦。
高校尉,以你的出身,这点道理不会不懂吧?”
“可他是我的兄弟,是好人,我不能就这么让他去死!”
“是么?”
李忍道:“你现在救了他,日后,他上邽军府的旧人骂他,骂他不念旧主之恩,忘本丧节。
其他的人也骂他,骂他通敌叛国,竟然还敢苟活世上。
他往后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世饶唾骂和鄙夷之中,一身武功无处可使,永无出头之日,痛苦万分。
可要是,他今死在这里呢?
就算还是个叛国逆贼,可至少也得了个‘知恩尽忠’的名声,成全了他从一而终的名节。
高校尉,你是他的兄弟。
你,哪个对他更好?”
高石远愣住了。
李忍的这一番话,无比的残酷,直戳到了他的心里。
可他知道,这就是现实。
赤果果、血淋淋的,现实。
那边,赫连英望着满地兄弟的尸身,脸带悲伤。
可他没流泪,一滴也没樱
他看向了自己的座下,那匹通体赤红的汗血宝马。
张师兄那张冷冷的、却又无比亲切的面容,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英子,再这么杀下去,总有一,你和我也会躺在这里的……
来跟着我,以后,咱们走一条不同的道……
这马送你了……
记住,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强出头,有时候退一步,才是朗朗乾坤……
师兄,你得对。
赫连英摸了摸马的鬃毛。
那马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用头蹭着青年将官的手,发出一声声的哀鸣。
赫连英从怀里掏出了,洛羽儿送他的、刻着“平安”的箭头。
那个清纯如水的少女,那张笑颜如花的面容,那双晶莹通透的大眼睛。
一生,就只遇见一个钟情之人。
可直到了终点,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她。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洛羽儿,咱们一起打过仗,以后就是朋友了……
你帮我挡了一箭,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就用这个做个护身符送给你,作为咱俩结交的见证吧……
那我忙去了,回见咯……
回见。
若真有轮回,来生再见吧。
赫连英把箭头举起,在自己两边的脸颊上分别一划。
鲜血淌了下来,让那张年轻挺拔的脸,看起来好像一头猛兽。
他把带血的箭头收回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的长枪缓缓举起了,缰绳勒紧了,人马枪,成了一个随时冲锋的态势。
“赫连兄弟,你别做傻事,大哥我……我……”
高石远想什么。
可他不出来。
李忍的手缓缓举起。
屋檐上、兵队里,无数支的长弓又举了起来,对准了那个青年将官。
“一个曾谦,一个赫连英……”
高石远忽然开口了。
他憋着一股气,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们都是普通出身、毫无背景,却都认认真真地做事,还做成了大事。
可就是这样的人,不但没有出人头地,反而处处受人欺负。
到头来,还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而那些整夸夸其谈、口蜜腹剑的人,没办过一点实事,却总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高石远一转头看着李忍,坚毅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比的愤慨:
“这个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不知道么?”
李忍也看着他,冷冷一笑:
“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样。”
高石远愕住了。
对面,赫连英长枪朝,高喝一声:
“杀!!!”
一枪、一马、一个年轻的身躯,向着那成千上万的大军,向着那个残忍卑劣的世道,冲了过去。
李忍的手一挥。
哎……
高石远仰长叹一声,眼中饱含热泪。
那一刻,漫的箭矢升了起来,犹如人间的一场滂沱大雨,向着那个孤独的年轻人,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