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姝心知已脱离梦中险境,禁不住长舒口气,全身放松,顿觉疲累异常,任凭樱桃与雪梨将她扶起,后背塞了个大迎枕,让她半靠在床头醒神儿。
樱桃用丝帕细心擦拭玉姝额头汗水,雪梨一面挽起绣帐,一面朝外间喊了声,听得珠帘轻响,便见石榴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端了热水和面巾、热茶,几个人有条不紊地服侍玉姝洗脸、漱口,眼瞧着她气息平稳缓过来了,渐渐忘记恶梦,樱桃和石榴便扶她下床,到镜台前去梳妆、更衣。
那边雪梨即着手整理床铺,可怜的姑娘最近时常做恶梦,这次又让梦魇住了,汗水泪水浸湿绣枕,雪梨将所有床褥绣被统统卷起,唤了粗使丫头婆子进来,吩咐她们拿去清洗、太阳底下晒晒,自己另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被褥床单铺好。
玉姝瞧着镜子里众人各忙各的,而端坐于镜前的自己,已不是梦中梳着妇人髻、神色阴郁、满眼仇恨的模样,却是个一脸纯真娇柔温软的小姑娘,雪白肤色衬着鸦羽般的长发,额门光洁饱满,桃腮杏眼,琼鼻樱唇,仿如晨光中带着露珠的玫瑰花苞儿,青涩娇嫩中透出几分鲜妍秀雅。
玉姝禁不住抬手轻抚面庞,这就是十三岁的自己,而这间华丽不失清雅的屋子,是她在孟府做姑娘时的闺房,母亲精心为她装饰的,她回来了!
六天前,当梦中醒转回到十三岁,孟玉姝被吓一大跳,弄清楚自己并非死人,还以为是胡思乱想引发疯魔,陷于幻境,后来又接触到府中其他人,一切皆如旧事重现,再经历夜夜恶梦、一次次被杀死再惊醒,她才彻底相信:这是上天垂怜,要让她重活一次!
玉姝再看看身边为她梳妆打扮的樱桃和石榴,以及床边忙碌的雪梨,她们依然还是旧日模样,玉姝眼中却难掩愧疚:房里四个大丫头,只有金桔不在前,她们都是母亲用心挑选,由嬷嬷们严格教导之后放到她身边的,也不过才十三到十四岁之间,个个勤勉灵巧、忠心耿耿,可恨她前世太过绵软、心思简单,竟是一个都没能护住。
继母杜月蓉把这几个姑娘弄到哪里去了,最后下场如何,她一概不知。
之后她们将她嫁进威远侯府,给的陪嫁丫环全是些不省心的,在她跟前偷奸耍滑,转脸就去讨好杜倩蓉,还会随时将她的事情告知杜月蓉。
她前世不仅给杜倩蓉做挡箭牌,还是杜月蓉手中的风筝,姐妹二人将她玩弄于掌股,私底下她们不知怎么取笑呢,她却像个木头人般,任凭牵拉无知无觉!
如今上天准允重来,大小杜氏,且看这次谁玩谁!
还有孟府中那些号称亲人、实则对母女满怀恶意的人们,都一并给我等着!
镜中女孩梅花鹿般纯洁无害的眼眸中,倏忽划过一道厉色,手指也随即收拢握拳,石榴正拿了小银剪要给她修指甲,见状诧异道:“姑娘?”
玉姝回过神,暗吁口气,复将手指展开给她弄,问道:“金桔还没回来么?”
樱桃忙抬眼朝门栊处瞧了瞧,轻声回答:“还没呢,一大清早就出去,借着摘花草插觚的由头,想偷偷溜去太太的院子,也不知能不能成?前儿分别派出的几个小丫头都不行,嘴笨又不够灵巧,还没挨近呢就被赶回来了,这次金桔去瞧瞧,我们四个,她最矮小嘴巴又乖巧会哄人,装成粗使的小丫头,或许能骗过那些婆子也未可知。”
石榴接口道:“要是王妈妈还在就好了,平日里王妈妈牌,多与那些婆子往来,若是她私下里去与婆子们说说……”
“别做梦了,那些婆子不是听寿安堂的,便是大太太手底下,平日王妈妈有体面有吃喝,她们倒是围拢着好话说尽,真到出事儿了,她们就装不认识,没见前儿王妈妈被拖出去,她们谁出来帮忙吱声儿?个个如此势利,眼角都朝额顶上长的!”
樱桃说着,满脸的气愤。
石榴叹口气不作声了,玉姝蹙起眉头,暗忖看来除了母亲和妹妹那里需要紧盯着,也该腾出人手打听打听外头情形,不然的话又会像前世那样,母亲身边得用的陪房、老仆全被大太太蒋氏发卖得七零八落,找都找不回来,甚至连自己的奶妈王妈妈一家子,也不知被卖去了何方。
正当此时,金桔回来了。
如樱桃所言,金桔在四个大丫环里年龄最小,个儿也最矮小单薄,瞧着倒不像十三岁,而是十岁左右,但别看她小个儿,却非常伶俐聪明,小嘴涂了蜜般能说会道,三两句就能哄得人笑,当初玉姝的母亲柳氏挑选了她,就是看中这点,因见自家女儿太过安静少言,希望喜鹊儿似的金桔相伴左右,带动着她活泼些。
玉姝见金桔天生带笑的小圆脸儿此时绷得紧紧的,眼圈有些泛红,忙起身和樱桃几个迎了过去,急问:“怎样?你打听到什么?”
金桔把一束茶花交给雪梨,抬手擦了擦眼睛,哽声道:“我没能进去,但绕到后角遇见两个姐姐出来,她们原不是我们太太身边人,是大太太临时派来的,我将姑娘前儿赏的一对金蝴蝶压发塞过去,只说想打听在那院里的亲姐姐可好?她们说没有我什么姐姐了,太太身边所有旧人都不在了,而今守在边上供太太使唤的人也并不多,轮换着来的,每次才三两个……太太境况很不好!她身子病着不想进食是一回事,可她们就此不再送吃的喝的,每日里连一粒米都不下肚的,却按时三顿给药喝,算什么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