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日光落在殿中,白发苍苍的老者仍然在提笔奋力书写,仿佛没有丝毫疲惫。
总管太监魏德一直在旁担心的守着,见他墨笔在最后一个字上批阅后,忙挥手让小太监将随时备着的热水端上来。
“陛下,您该歇下了。”魏德手放在水中,将明黄色的帕子浸湿,恭敬的递给面色疲倦的老者洁面。
百里问天老态尽显,四肢不便,只那双泛着精光的眼睛却是让人不容小觑,“何时了?”
“回陛下,已经是卯时了。”魏德将帕子接过来,然后又递上一杯温水。
百里问天漱过口,接过魏德手中的热茶饮了一口,挥去一抹疲倦后,他却没有去休息,而是问道:“人都出去了?”
“回陛下,一切都安置妥当。”魏德知道他说的是何事,忙回道。
“那就好,就好啊。”百里问天感觉自己快要大限将至,虽然他是装病,但他身体确实是逐渐不行了,只是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罢了。
人之将死,在这个世上唯独放不下的便是那些家业了。
若是寻常人家,家业不用说,定是交给嫡子嫡孙,但他们百里家不同。
他们是皇家,那家业便是整个天下,不能随意处置,必然要寻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百里问天带着倦意的眼睛向外面看去,望着冉冉而起的红阳,他却带着一丝力不从心,“日出东升,日落西降,天命所归。朕是天子,却也是凡人,终有一日随着夕阳落下,只是不知道朕那些皇子皇孙,到底谁有幸能随着日升而起,沐浴到那抹权利的光辉。”
他的子孙不少,可最终存活在世上的不过三人。对于早逝的那些儿子孙子,百里问天几乎没有什么特别记忆,更别提上有什么感情了。
自古身在皇家,那便是身不由己。从一出生即开始争斗不停。
输了,败了,怨不得旁人,只能怪自己无用。因此,在他眼中,那些早早而亡的皇子皇孙们,只是一群落败者,死不足惜。
成王败寇,这是一直以来的定律,谁都逃不过。
“咳咳咳……”咳嗽声响起,老者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后宫有什么动静?”
“回陛下,前几日,叶贵妃将九王爷痛骂了一顿,之后,九王爷便再也没有入宫。”魏德回道。
百里问天面色不动,口中却道:“倒是可怜了老九,能忍受这么多年。”
后宫被叶婉儿掌管多年,那些宫女太监,更甚者叶婉儿都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却没人知道他百里问天毕竟是一国天子,这个天下都是属于他,更别提区区一个后宫。
在这个后宫,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
“她那边呢?”
“陛下,佛堂那边……”老太监魏德踌躇道,不敢说下去,
百里问天端着茶杯的手动了一下,随后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是该要去看看了。”
魏德忙要上前搀扶他。
百里问天却拂开他的手,拖着垂垂老矣的身体向外走去。
佛堂坐落在前殿后不远处,走过去不过一刻钟。只是百里问天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不便,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佛堂前。
佛堂很普通,没有金身玉佛,有的只是泥人而铸的一尊佛像。
里面很安静,只有一道木鱼声不时敲响传出来。
站在这处佛堂前,百里问天站了片刻,打量了几眼,便拄着拐杖向里面走去。
里面的是皇后,现在皇帝进去,魏德身为太监,身份卑贱,却是不敢随同而去。但他也不敢直接回去,唯恐主子会有事用得到他。因此,他只能恭敬的站在门口。
佛堂前的草蒲上跪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她双目失神,手中却机械似的敲着木鱼。
“你老了!”
一道带着感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老妪顿了一下,面容满是不可置信,就连手中的木杵掉了也没有注意到。
百里问天艰难的向前走了两步,望着这尊佛像,他眼底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二十多年了,我们都老了。”
严谷寒缓缓转过头,清冷的面容望向那张在她心中从来没有老去的威严身影,她的嘴唇哆嗦,“你……”
百里问天走了这一段路,身体有些吃不消,佛堂中除了草蒲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身为天子,无法弯曲膝盖,便走到佛像前,手支撑在供案上,缓解一下疲累。
“老三废了!”
严谷寒逐渐稳定好情绪,眼眸虽然还带有激动,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捡起木杵,又敲起木鱼,“本宫知道!”她的儿子,她怎么能不关注。
“你还有一个孙子!”百里问天面对佛像,略显弯曲的背却对着老妪。
严谷寒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是如何打算?”
“朕恨你,也因此不喜老三,但是敬轩不同,他是我百里家的好男儿。”百里问天突然转过身,“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孙子。”不然,不止是她,就是老三都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上。
严谷寒笑了,满脸的皱纹都挡不住她心中的凄凉,“本宫倒希望你能恨我一辈子。”最起码这样,说明他的心中有她的存在。
“朕快不行了。”以往的恩恩怨怨,到了生命的尽头,变得都没有任何意义。百里问天现在只有一个心愿,“皇姐在哪?”这也是他留下严谷寒的目的。
严谷寒眼底带着一丝苦楚,“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是没有忘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