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含凉殿,比蓬莱殿更靠近太液池。
这是一座精巧的上阁下厅的楼台,琉璃碧瓦的殿顶舒展平远,朱红色的梁柱虽然柱身简洁,柱端却雕着精美的云龙与牡丹。
站在含凉殿的二楼,可以自南往北俯瞰整个太液池,并与池北的含冰殿遥遥相望。
若是炎炎夏日,含凉、含冰二殿,大约是整个大明宫最远离暑热的所在,因为滚动的木车会将太液池的池水源源不断地送上屋顶,再如飞瀑般倾泻而下。帘幕胜雨,蒸发的水汽带走了整个宫殿的热量,令殿内好像秋意降临。
而到了中秋,含凉殿更是赏月胜地。试想,入夜时分,皎月当空,银辉照水,十亩浩瀚的太液池中,也犹如一方白璧微沉,天上月与水中月彼此呼应,加之夜岚四起,笼盖周遭,那是怎样一番令人如临幻境、迷离心醉的景色。
此刻,含凉殿阶下,灯烛已升,内侍宫女们忙得如蜂蝶穿花般,一一将宗亲们引上筵席就座。
宋若昭思忖自己的身份,定是于最下首设座,因而领着明宪与桃叶,静静地在阶下角落候着。
恰在此时,一声“姨母”,皇孙李淳由保姆领着,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跑来。
若昭心头一热,屈膝行礼后,俯下身,在渐渐晦暗的将暮之色中,细细打看自己的这位小外甥。
远离奉天被围时的饥荒后,他的小脸蛋也重新饱满起来,而眉目的俊俏和弥散其间的端凝之气,越发像他生母王良娣了。
若昭正要与李淳问几句近况,却听不远处一阵纷乱。
“普王到底是平叛功臣,竟是连长幼尊卑都不放在眼中了?”
一位妇人响亮爽利的声音响起来。
原来是那到哪里都不让人太平的老延光。
圣上的姑母兼太子的岳母,延光公主,本就比普王晚一步来到含凉殿,却因内侍先为普王引路登殿,而出语不逊。
紫袍翩翩的年轻王爷,转过身来,又走回阶下,谦和地向姑祖母欠身致意:“是谊疏忽了,公主先请。”
延光鼻子里“哼”了一声,觉得自己抖了抖威风,很是适意,对已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内侍森然道:“引本宫进殿。”
延光抬着下巴颏儿,双目直直地望着高台上灯火通明的含凉殿,莫说角落里的宋若昭等人,便是立于身侧的普王李谊,她也自始至终未拿正眼去瞧。
若昭正庆幸这位煞神般的大唐第一公主没发现自己,普王却毫无迟疑地走过来。
“淳儿,听说今日有舞马表演。”李谊笑盈盈地告诉侄儿这个好消息。
李淳还是孩子,自是不知眼前这位叔父,乃父亲最为防备之人。相反,普王脸上挂着的轻松笑容,叫见惯了父亲李诵严肃沉思模样的李淳,甚是喜欢。
“皇叔,我去岁在山中看到圣上放归的舞象了。”李淳以忽然升腾的谈兴,向叔父表达来自一个孩子的亲善之意。影视世界体验师
皓如霜雪,清辉无限。
身披戎甲、右手按在横刀刀柄之上的金吾卫将军韦皋,也不由仰头,将这轮圆月看了片刻。
一炷香之前,他与卫士们,刚刚迎到了圣上与贵妃的肩舆。
德宗似乎心情很好,看到他,还特意在肩舆上直起身子,冲着韦皋笑言:“城武辛苦了,稍后朕传你,也进殿来饮一杯酒。”
韦皋忙道:“臣不敢。这是陛下的家宴,臣能带儿郎们践行戍守之责,已是深沐陛下的恩赏。”
德宗满意地点点头。
张延赏这个女婿真是教人喜欢,此前沙场拼杀也好,御前献计也罢,多么有本事的一个人,但回京之后浑无半分骄横之气,这才是臣子该有的样子!
韦皋恭恭敬敬地目送帝妃进入含凉殿。
然后,他听到,楼台上,渐渐传来太乐署的乐工们奏起的筝瑟箫笛之音,伴随着伶人歌姬清亮如春莺啼啭的歌唱。
再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激越的鼓点,继而似乎是天子带头喝彩,其余人等也纷纷击掌笑语。想来是舞马出场了。
早在中宗一朝,宫中已有舞马衔杯的表演。这些来自西域各邦进献的骏马,仪表堂堂,对鼓点也有极好的悟性,能随着乐曲进退踏转,犹如姿态曼妙的舞伎一般。曲终之时,舞马会衔起酒杯,献到宾客案前,请君将美酒一饮而尽。据说吐蕃使者来访时,中宗命人安排的舞马衔杯,大大震慑了吐蕃人。
到了开元年间,大唐的国力达到鼎盛,玄宗尤为重视宫廷宴饮中的助兴之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中舞马,甚至能连上三层床榻,在乐终的节拍上,正好于最顶端的榻上,衔起酒杯,昂首抬腿,赳赳而立。
德宗是个标榜勤俭的皇帝。他登基的建中元年,就裁减宫中用度,不仅放走不少宫人,连舞马舞象也赶去京畿山中放归了。
但这次大难不死、重回金銮殿后,德宗对于番邦献来的珍奇异兽、舞乐伶人,似乎又开始欣然接纳。就连空置许久的宫中五坊,也被德宗命人兴复起来,雕、鹘、鹞、鹰、狗,飞禽走兽,再次纷纷涌入大明宫。
一曲终了,殿中舞马垂首收蹄,又恢复了连响鼻也不会打一个的安静模样。
德宗带头叫了声好,又吩咐霍仙鸣:“赏,赏,人也赏,马也赏。”
天子满脸喜气地看座下儿孙宗亲们饮馔望月,正心满意足间,忽然瞅见普王李谊孤身一人坐着,胸中顿时骤然漫上一股怜意。
泾师长安叛乱,普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