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芬离开奉天回潞州的第二日,皇甫珩与宋若昭,赶着果下小马,前往东宫。
太子李诵一家,于这天,为李诵与故良娣的第二个孩子李绾,举行迟了近两个月的“洗三礼”。
德宗作为李绾的祖父,也亲临洗礼,这使李诵与萧妃又兴奋又惶恐。龙驾尊贵,洗礼自然也从内室移到了正堂。
只见厅堂中央,瑞炭熊熊的火炉不远处,摆置着一个小小的木盆。宫人在盆中撒上铜钱、红枣等物,又添入热水,试过温度合宜后,渐次退开。
萧妃手里拿着玉杵,俯下身来,在盆中将水搅得哗哗响。这是民间俗称的“响盆”,祝福小儿前程似锦。天下父母同此心,因而宫中洗礼也学了这“响盆”的做法。
乳母小心翼翼地抱着李绾走过来,解开襁褓,托着脖子,轻柔地将这雪嫩肥白的娃娃在热水中浸了浸。李绾不仅不怕,还咯咯咯地笑起来,两只胖脚丫不停拍打水面。
宋若昭看得出神,眼中溢出柔情,喃喃道“小儿真是可爱得紧”。皇甫珩轻轻拉过她的手,低语道“咱们的孩儿,若像你,也定会好模样。若像我,也定会好福气,觅得佳侣”。
若昭听了但觉又甜蜜又期待,嘴角不由漾起一丝嗔意。
李绾清脆的笑声也惹得他的帝君祖父心花怒放。德宗兴致高昂地走下御座道:“果然是我李家血脉,无所畏惧。”说着便走近澡盆,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孙儿。忽又奇道:“这洗儿水,怎地有淡淡清香?”
萧妃忙上前:“禀陛下,是丹布珠公主精研西域香料,与城中初开腊梅磨成齑粉,添在水中。”
德宗闻言,故作讶异:“看不出来这外族公主,竟很有几分我唐人的风雅,朕必有嘉赏。”
不等他环视寻人,阿眉已离席上前,叩拜谢恩。德宗露出难得的慈蔼神情:“平身吧,丹布珠公主对朕的两个孙儿可真是倾心尽力。特别是淳儿,得你舍命相护,我李家上下,记在心里。”
阿眉恭敬道:“两位小殿下灵慧可喜,又强壮结实,仿如妾儿时在高原上看到的乳虎,不知怎地,见到他们,妾便又是羡慕又想呵护。”
德宗笑得更开怀,因见在场除了皇甫珩外并无外朝之臣,便向太子与萧妃道:“丹布珠殿下如此人才,若做了我大唐的媳妇,实乃佳话。可惜几日前马球场上,朕亲自说媒,问那陇州节度使韦皋可愿尚丹布珠公主,你们猜如何?那韦城武一心念着原配旧情,竟是将朕噎了回来,发誓说此生再也不娶旁的女子。”
天子说起如此让气氛陡然变僵的话,也不是一回两回。太子和萧妃均是面色讪讪,阿眉则知趣地报以一脸羞赧红颜。
德宗却仿佛说上了瘾,扭头瞧见坐在下首的皇甫夫妇,抬手指着皇甫珩对阿眉道:“公主放心,我大唐男儿杰出者众。朕后来一想,那韦陇州,年纪大了些,唔,朕定为你寻个像皇甫中丞那般的少年英才。”
这一句如石子儿投入湖面,触动了皇甫珩与宋若昭。
皇甫珩在缢杀崔宁那日,拉着德宗的龙袍苦求无果后,便一直未有御前奏对的机会。今日这皇室家宴上得以面圣,他实也是心中惴惴,恐德宗只怕对他已存了闲棋冷置的意思,不会多加理睬。
不料德宗竟主动拿他打趣,似浑无芥蒂般。他先头听闻韦皋不娶旁人之类的说辞,还觉得有些别扭,不免又往妻子身上去想,此刻倒顾不上思虑家事,打起精神,准备全神贯注地应付此番场面。
宋若昭则虽笑意端庄,心中着实又格楞了一下。
洗盆撤去,宫人鱼贯而入,宴席瞬间便布置得妥妥当当。德宗忽然诧异道:“萧妃,今日你母亲延光,怎地没来?”盛世绝宠,鬼医狂妃
李诵仍然以惯常的温厚口吻对德宗道:“陛下恕罪,家宴上本不宜谈外朝之事,但臣叩问陛下,将普王留在神策军李晟处,可是为了行天家督战之责,令李晟牵制李怀光的朔方军?“
德宗双眉一挑,放下双箸,森然道:“朕自是作此想。“
德宗嚼了几口羊陷胡饼,大约终是又起愠怒,继续道:“不怪太子扫兴,朕何尝不比你们这些宗室晚辈,更担心朔方军?幽州二朱也好,泾原凤翔那些军汉也好,其实不过疥癣之患,何如那根基老厚的朔方军厉害?朝廷现在是没办法,得指着那李怀光把西京再夺回来。但既然区区五千泾原军都能被长安繁华所触动,朔方军四五万人进了长安,难道就会老老实实地再出来?”
天子说到烦心处,砰地一声将玉箸砸在了案板上。众人惊骇,连小小的李淳也低着头,满嘴的吃食不敢再嚼动一口。
“皇甫珩!”德宗唤道。
皇甫珩与宋若昭忙离席,来到御座之前跪下。
“朕知道,你是心肠耿直的武将,念着崔宁救过你一命,对朕缢杀崔宁很有些忿忿不平。你哪,你就和你那先祖皇甫惟明一般,不对,你就像你那心眼少个窟窿的义父姚令言一般,不知防人。你怎地也不想想,崔宁若招徕你为弟子,送去朔方军李怀光处也好,留作他自己的裨将也好,以他那副到了朕身边做仆射仍未肯收敛的不臣之心,还不知怎生害了你!”
德宗将龙袖一拂,又踱到宋若昭跟前,微微缓和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皇甫夫人,你看着是个心气通透之人。你可曾说与你夫君听,当初你杀了朝廷命官李万,朕与普王如何念在你救过淳儿一命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