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帮女主人仔细地梳头穿衣。
她打心底高兴,自己眼中长安城最和善最美丽的夫人,又经受了痛失手足姊妹打击的可怜夫人,今日就能和阿郎团聚了。
……
宋若昭低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大明宫含元殿前,当她站在婆母王氏身后,看清龙尾道上与皇甫珩并肩走下来的人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骤然间嗵嗵地剧跳起来。
那个身着大阑团花紫袍、头上金冠闪耀的人,他走过来的从容不迫的姿态,传递着自负和诡秘意味的目光,以及好像玩味着猎物的微笑,都仍和那年中秋夜宴上见到时,一模一样!
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带明宪进宫,没有让明宪叫眼前这个阴狠可怕的王族成员追嗜入口,或许明宪如今还活着。
这种缠绕着若昭很长时间的“假如”式的自问和后悔,在此刻,从漫夜中的钝痛,倏地转为蛇豸毒牙啮咬的剧痛。
若昭盯着普王李谊。
明宪死后,若昭最难熬之事,是外命妇必须依例入宫觐见主理六宫的韦贤妃。即便若昭也猜测到,那位怀着身子、目光甚至还有些少女娇嗔天真的吴妃,未必是李谊的帮凶,可若昭见到与普王府有关的人,哪怕远远地隔着乌泱泱的外命妇们,也仍觉得寒意上涌。
若昭甚至不愿去见曾经共过患难的朋友王叔文。
虽然王侍读身为东宫近臣,很有可能比高振救下的那位少年,知晓得更多些。然而在若昭心里,这桩案子中,她认定无辜的两位女子都死了,其余的人便都仿佛带着罪孽,教她畏惧。他们上上下下,都不是雅洁飘然的雪花,而是摧残良善的冰刀,无非有先后之分、主次之别。
今日,此刻,丈夫的身边,那位毋庸置疑的主凶,就这样无所顾忌地、笑盈盈地朝她走过来,好像她和宋明宪没有任何关系,好像那被欺骗与残害的年轻生命,与他李谊没有任何关系。
人怎么可以这般寡廉鲜耻!
还洋洋得意,好像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中,好像不在乎变成qín_shòu一般,才是身为男子的荣耀勋章!
桃叶察觉到女主人的异常。这个小婢女本能的反应,便是呼唤立在前头的老夫人。
王氏看到普王李谊时,更确切地说,是辨别出儿子与这位亲王交谈时具有听命意味的微妙神色时,她满怀期待的神情,也瞬间有些发僵。
珩母从头至尾亦是惨剧的旁观者,无非盼子归来的激动之情,压倒了其他念头。但她也不曾料到,普王李谊,今日就这般毫无顾忌地、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里,仿佛一柄仗势欺人的利杵,强势地划开宁美湖面,连一丝暂时的平安喜乐都吝啬给这个家庭似的。
珩母的愠怒还来不及令她作出反应,她看到儿子已然急走几步,抢上前来,扶住了儿媳。
她遽然回头,见若昭面色苍白,闭着眼睛。
王氏身后,普王李谊不紧不慢道:“老夫人,大娘子想来是盼彦明盼得太苦,今日竟欢喜得晕了过去。老夫人放心,方才殿上,圣主已宽慰了皇甫大夫,他仍是神策军制将,是圣主倚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