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岁月中,她随便穿上身的一件石榴裙,或许就抵得上小户人家一年的口粮之资。
但反过来,这个阳春之夜,长安城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或许在灯下作针线,或许在为小儿女盖衾褥,或许在心上人怀中,透过窗棂望月观星。
而她,当今堂堂的太子正妃,一国储君的正妻,焦头烂额地在漩涡中心凫游、勉力寻求转机后,却很快就要迎来本在一个阵营里的丈夫,和他属官们的抛弃。
萧妃又转过头,问王叔文:“韦学士也在里头?”
王叔文低着脑袋,道声“是”。
“好,你们两人守着太子,彼此有个商量,我也放心些。太子要的人,牛奉仪,我也带来了。”
她虽仍和气,但最后一句,音量不小,杵在正妃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奉仪牛氏,忙上前听命。
“你这几日,好生照顾太子,东少阳院本是太子读书理事之所,一应物品若有欠缺,打发奴婢们来西边讨要便是。”
牛奉仪自当初在含凉殿置宋家姐妹于困境后,竟发现太子妃与自己的母亲延光,不是一路人,便始终惴惴惶惶。即使太子对她有些专宠之象,她也未敢放松警惕。
今日这番局势,牛奉仪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澎湃,仿佛一个年轻的少有实战经验的马球手,进入国手较量的战局中,对于速度和打法,从发懵到惊疑,再到兴奋。
她那位居太常寺卿的父亲,在她进宫前,给她灌输了太多比神奇秘谱还难的宫闱生存规则,结果呢,她发现,墙那边的外臣,如她阿父这样不上不下的官僚,再自负将京官做得如鱼得水,恐怕也想不到这墙里头的波诡云谲景象。
牛奉仪悄悄地观察着王叔文,观察着蒋太医,不过,她唯独不敢观察萧妃的面色。
此时才二八年华的牛奉仪,并不知道,自己在潜邸的未来,会如何走向,更不敢想,自己生命的高光时刻,是否会在成为后妃的那一刻。她只是凭借明敏的心思,暗暗下了决心,进到前头那东少阳院的屋子里后,不论王侍读吩咐自己做什么,都悉数照办。
同样地,在这贞元二年的春季夜晚,王叔文也并不知道,太常寺牛少卿这个身如弱柳扶风的小女儿,其实具有与她此前表现出的小心机不太相称的大志向。
当一个储君的年轻妾氏,逐渐在宫中熬过各种血腥事件,意志变得分外刚硬起来后,多年后,她很有可能在命运突然送给她的机遇前,毫无犹豫地投身于变革的洪流中。
并且,以高于奉仪这个封号的名字,留于青史。
而萧妃,回到西少阳院的寝殿中,反倒破天荒地睡了自己长时间来最香甜的一个觉。
她在梦中再次看到了乐游原上的漫天星斗,她也看到那个风度翩翩又倨傲清孤的帝国年轻官员,转过身来想牵她的手。
“跟我走吧……”
“走吧……”
美梦有多么令人迷醉,清醒后的意志,就有多么溃碎。
翌日,萧妃茫然地坐在西少阳院正殿中时,也得到了普王向圣主举告孺人宋氏为蛊作乱的消息。
“宋氏被羁押于大理寺,而不是宗正寺?”
萧妃又确认了一遍。
她打起精神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遣人出宫,去长兴坊的皇甫宅,将她目前所知晓的信息,统统告诉宋孺人的姐姐宋若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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