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顷,李谊继续问郭钢“杜希全和韩游環的兵,果真往河中去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怀光不好打,靠一镇之力,怕是胜不得。虽然韩杜也好,马燧也罢,心里头清楚,河中打下来后,地盘是划给浑瑊的,不过马燧一心要立大功、稳住替天子镇守北都的职位,韩杜呢,巴不得李怀光尸骨无存,从此他们麾下的将卒们不会再惦记着这个曾经的老上司。所以,难得他们此番倒是心齐……”
郭钢侃侃而谈,略有些急着在普王面前,显露不输高祖年间登临秦王府“瀛洲”之士们的谋断能力。
但李谊打断了他“说说你的上司杜希全吧,你觉得,他如何看待回纥人?”
郭钢正处于高速运转、编织着阔论言辞的脑子,愕然一顿。
事实上,来自李谊的招募,是很微妙的。这位亲王,以部分秘密作为交换,以部分任务作为开端,向他表示出信任的诚意,但也并未将抵达彼岸的路与他和盘托出。
所以,面对头狼突然提出的一些问题,郭钢无法在第一时间拿捏回答的技巧。
实话实说最保险。
“殿下,祖父(郭子仪)当年,与回纥人的交情,何其深厚。杜节度曾为祖父的裨将,唐将仆固怀恩叛乱,带着回纥人和吐蕃人一齐杀向中原时,祖父不带兵马、前往回纥大帐说降,带的就是杜希全。如今,回纥人在灵盐丰夏地界,还是颇给老杜面子的。”
李谊听了,若有所思“怪不得,去岁你叔父郭昕的使者,带着安西军和回纥人南下驰援奉天时,虽无王命,在灵盐等地倒也未遇到多大阻碍。”
郭钢听李谊提到这一节,眼中露出向往之色“安西军万里勤王,同行的数百回纥骑兵又如当年追随我祖父的叶护太子那样,多谢殿下绝妙而果断的筹谋,教我叔父的名字、教我郭家的声威,终又在中原土地上叱咤了一回。当时我在灵州,恨不得插翅奔向武亭川,也上阵拼杀一番,不枉自己是汾阳王的后人。”
李谊以平静的语气稍稍稀释一下郭钢猛然升腾起的豪情“莫怅惘,郭兄虽未赶上武亭川的一场酣战,但飞马去到奉天城,以向裴玄打探叔父境况之名,与本王好好地叙了一次旧,也不算真的错过什么。”
郭钢胸口一阵热流,拜在茵席上“殿下直呼钢的名字即可,以兄相称,钢实在受不起。”
李谊望着郭钢,缓缓地、却满是真挚道“你我自小,就像同一门亲戚中脾性相投的兄弟。再说,往后路还长着呢,若无兄弟情,可怎生走下去。”
“郭钢追随殿下之志已坚,绝不移转!”
“你回京省亲这些时日,可从你阿父那里听得朝中那些宰执之臣有何奏议之事。毕竟,我不常进宫,你阿父,却是少阳院的常客。”[综]打击罪犯的一百种方法
大部分时候,天子对臣子的表白,都多多少少带着一丝笼络而已的虚情。但此刻,李泌能从圣主这无甚矫饰的坦言和略有些无助的语气中,真切地感到一种为了传达依赖的着急慌忙。
回忆袭来。
天宝元年,还是太子的肃宗皇帝,请李泌去到东宫,亲自抱着小李适给这位挚友看“长源,这是寡人的孙儿。寡人才过而立之年,竟已做上祖父了。”
李泌清晰地记得眼前的天子,在襁褓中嘟着小嘴的模样,不免一阵感慨上涌。
人老了,有两件事无法避免,一是眼花,二是心软。
对别人心软,便会扛更多的责任在自己肩头。
李泌平静地向天子道“陛下放心,臣揣测,因陕州地势险要,既扼住了漕运的咽喉,又与河中仅有一条渭水相隔,达奚抱晖遽然作出如此莽撞之举,应是受了李怀光的说客挑唆。眼下朝廷的军队基本已将河中镇的东、西、北都攻了下来,往南与陕虢军联手,再以漕运相威胁,是朔方军唯一的机会了。”
德宗未置可否,但凝神专注地听着。
“陛下,这几年兵祸不断,天下人心思定,陕虢镇不过是发生了高层将领的内部攻杀之事,朝廷也从未对不起陕虢镇,其镇中其他军将士卒,想来未必肯冒然追随达奚抱晖,平民百姓就更不会愿意陷入兵燹。陛下要相信,眼下,陕州的军心、民心,还是在朝廷这一边的。但设若朝廷发兵讨伐,尤其普王殿下向来是好立奇功的性子,臣担忧,反而会激起陕虢军民真的倒向李怀光呐。”
若在平时,李泌如此夹带私货地提到普王李谊,将这小王爷编排几句,德宗纵然嘴上不明着喝止,心中也定会不悦。
但此际,李泌的分析,丝丝入扣,在情在理,德宗也觉得,用狠兵、出狠将,过于草率。
同时,李泌陷入沉默,似乎在冥思中将自己的谋划再设计得周全些。
俄顷,他又开口道“陛下可授我为陕虢都防御水路运使,好教陕州从达奚抱晖到其余军将,首先不会抵触我前往,毕竟我没有顶着新任节度使的头衔,也不叫宣尉使。再者,今岁又发春旱,陕州灾情也不小,水路运使,是给他们解决运粮赈灾的,他们又何必一上来就要置我于死地。至于进了陕州之后如何行事,陛下,臣也只能说,进去看了再说。”
虽然这位白发苍苍、已进入风烛之年的老臣,并不像帝国那些悍勇的武将般,惯于在御前拍胸脯、立军令状,但李泌以开放性的言辞结束君臣对话,似乎反倒教天子渐渐安心下来。
真正的股肱之臣,未必时时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