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眉见皇甫夫妇二人一时僵持在那里,心头一转念,作出斟酌之意道:“二位莫自乱阵脚,阿姊,今日我在萧妃处,听说圣上刚封赏了皇甫将军,想来圣上认定崔仆射之事与你们夫妇并无干系……”
若昭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正因如此,此时彦明若去御前进言,我只怕陛下又思及他与王翃的甥舅关系,或是觉得彦明领赏而骄。我实是,为他担忧。”
说着,眼眶一紧,落下泪来。
皇甫珩见素来镇静淡泊的妻子确是又急又委屈的模样,心已软了三分,口气和煦了些:“若昭,岳父是谋士出身,你不妨静心想想,若你是我的谋士,可会阻拦我去面圣?崔仆射于千军万马中救回我的性命,众所周知。我与王翃的关系,圣上和诸公也早就知道。此时我若不进言,满朝文武会如何看我皇甫珩,圣上又会如何看我皇甫珩?”
若昭被他说得无法反驳,只好无力地嗫嚅:“但我不是你的谋士,是你的妻室,我只不想,你再陷于险境。”
皇甫珩心急如焚,并不想再听妻子的心迹,也顾不得君臣顾忌,果决道:“你这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儿来看管。我此去何险之有?从未闻得天子一夕之间又赏臣又罚臣的,那不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你莫再说车轱辘话劝我了,只安心在家中等我。”
因又向阿眉道:“你可骑马来?我臂伤未愈,怕要劳你挽缰。”
他言辞直率,并无疏离的敬意,实是忘了阿眉乃吐蕃赞普的五公主、而仍把她当成长安胡姬一般。阿眉却不以为意,颔首道声“喏”,又向若昭道:“阿姊莫忧,想来太子与陆学士都在御前,听王侍读说,那韦拾遗在长安之时也常与他交游,不像诡诈之人。有他们在,当能令圣意清明,不会迁怒于御前救人之臣。”
宋若昭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看着丈夫护着胳膊,随阿眉出门上马。她默默地倚在门楣,见那战马往县衙方向绝尘而去。
日头西斜,群鸦从残霞如血的凛冬天空掠过。这暮色黄昏中,宋若昭还料不到,五年后,她会看到同样的画面。而此刻,她只是冷静下来问自己,是否女子一旦成婚,对丈夫爱则爱矣,余下的心思,却已从当初痴恋时的微微敬畏,转变成了一种无法接受意外来临的多心。
皇甫珩和阿眉纵马赶到德宗的行宫前,正巧和传旨封赏回来的霍仙鸣又撞在一处。
霍仙鸣见到皇甫珩,一惊一乍道:“啊唷皇甫将军,老奴方才果然没有听错,崔仆射确是犯了死罪。”
皇甫珩紧锁浓眉,斥道:“堂堂功臣,如何一夕之间就成死囚。陛下还在审听,中贵人焉能就在外如此嚷嚷起来。”
霍仙鸣心中冷笑,身子却忙忙地伏低下来:“皇甫将军训斥得极是,老奴毕竟只是宫闱下人,言语真是没半点分寸。将军可是要觐见陛下?我这就去通传。”
皇甫珩生硬地“唔”了一声。转而又看着阿眉:“你既已将我送到,便先回去罢。”
阿眉道:“无妨,眼下我是奉天城第一号大闲人。既然阿姊挂念你,我便在外候着,万一,万一情形有异,我也好去给她报信。”
皇甫珩心下感激,觉得多日不见,这胡女倒好相与了许多。只是,奉天之围已解,她怎地还不回家乡。
正思虑间,霍仙鸣风一路小跑出来:“宣,泾原兵马使、御史中丞皇甫珩。”
然后连忙小声道:“皇甫将军,里头场面真是惊心动魄呐。”
皇甫珩不搭他的话,撩起袍摆,径直往殿中走去。
……
崔宁晨间入奏,便被德宗命龙武军卫士遽然囚禁。午后,他又被提到御前时,抬眼四顾,只见太子、陆贽、卢杞、韦皋皆在,甚至那拖拖拉拉病了一个多月、瘦得只剩半条命的宰相李勉,也由内侍搀扶,虚弱地站着。
当然,韦执谊也在。
崔宁听着韦执谊大声控诉他通谋朱泚与王翃的罪状,一开始还浑不当回事。待韦执谊这嘴上胡子都还没长茂密的年轻谏官,操着字正腔圆的长安官话把那凭空捏造的罪行念完了,崔宁反倒放心了。就凭一封单方面的不知真伪的官眷之信,就想扳倒二品大员,尔等当天子是痴傻小儿耶?
他刚吃完宫廷内侍准备的午饭,便好像以前上朝时、在长安大明宫宣政殿外用完例行的廊下食那样,抹了抹嘴,梗着脖子。本来准备一言不发,孰料一口胃气上来,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妙女医香
这是韦皋事先已知道的一幕,只是大幕是否最后拉开,得由他自己决定。
韦皋以寻常的步伐走到众臣中央,口吻却分外沉重:“启奏陛下,当日,臣在斩杀牛云光与苏玉前,那苏玉,供出自己来凤翔镇之前、曾与崔仆射在西京城外见过面。”
德宗喝问:“那你为何不早日告诉朕!”
“臣以为是贼泚的家奴濒死之际,使出的离间计,故未禀报陛下、周知朝臣。臣死罪!臣也是直到昨日被卢门郎问起,才想到,卢门郎所见之人,应当便是那苏玉。”
“韦皋!你这个无耻之徒!你血口喷人!老夫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近日老夫还豁出性命冲杀叛军敌阵,让你这个守城的田舍汉不至于和奉天城一块陷于叛军之手。你,你怎地如此忘恩负义!”
崔宁听到现在,如果说对韦执谊和卢杞的诬告还能明白,毕竟自己和这俩人有宿怨,但对韦皋的突然加入,实在没有料到。他想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