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却坦荡地迎着公主的目光道“妾的婢子,未沾过这口脂锦盒。”
延光望了一眼宪那两名垂首候在殿外的婢女,心中了然,也吩咐左右出殿去。
“上前说话罢,李升为何会托你传信?”
延光从口脂锦盒中拿出密封的信笺,却未急急地拆开,而是满面疑云地盯着明宪问道。
明宪道“李司马赴盐州上任前,来永嘉坊求见了普王。李司马走后,殿下将这封信交与妾,嘱咐妾今日务必要送到公主手中。”
太子詹事李升,因私侍延光之案,已被德宗下令夺职罚边,贬为盐州司马。
“原来仲棠被贬去了盐州。”延光喃喃自语,带了一丝惊讶的庆幸。
稍顷,她又醒悟过来,森然问道“李司马为何去找普王?”
明宪面上,既无得色,亦无怯意,只轻声回禀道“李司马说,此番风波中,他身为太子詹事,被那些刀笔吏御史构陷,却是普王殿下在御前建言,时局仍未平稳,朝堂上下莫要为了宗室家事而议论纷纷,圣主才将御史台挡了几分回去,这着实是救命的话。故而,李司马来向普王道谢辞行。”
延光一怔。东窗事发后,通往胜业坊公主宅传递讯息之路皆被堵塞,没过多久,她便被押来大明宫北边囚禁,她也确实不知,李升的生死及事态的走向。
延光启信细看,李升寥寥数语,只说自己无恙,虽远放边州,亦惦着公主云云。
的确是李升的字迹。
这李升,不到四旬的年纪,身姿矫健却不失儒雅体贴,素来侍奉延光最有分寸,在这老孔雀一般的大长公主心中,地位远在李万、萧鼎这些略嫌骄横的少年郎君之上。
延光知晓情郎还活着,且去的竟然是盐州,胸口这些时日来的团团戾气,不知怎地,如轻尘般落了下去,一时竟心气沉静了些。
同时,延光也微微感到几分酸楚。自己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钟鸣鼎食,遍体绫罗,成年后耿耿于怀的,却并非安史之乱中所受的颠沛流离之苦,而是两任驸马,都不过是政治交易。她觉得自己真正姿容盛放,恰恰是在有了李升这样私伴的朝官之后。
今日本是元夕佳节,若非此番骤临大难,自己和李升,纵使不能如那些布衣男女般徜徉灯市,至少也可在胜业坊的华屋深处,你侬我侬一番。
现下一切都化为泡影。
“宋氏,你倒恁大的胆子,第一次参加外命妇的礼会,便来给本宫做了回信使。”
明宪道“诚如公主所言,妾出身寒微,寒微之人却爱诗赋,凡事便往往率性而为。普王殿下也知公主素来误解他、防备他,可是,若非公主之故,中秋之夜,殿下与我,也不会……不会互生情愫。便是为了谢媒,妾今日也会走这一趟。况且,妾位份不高,哪如嫡妻那样禁忌忒多。”
说者有意,听者也不是傻的。
禁忌重重的嫡妻,可不就是意指太子妃。
延光自从将女儿萧氏送进少阳院后,一心指望太子夫妇顺顺利利地在将来登临帝后之位,防着以普王为首的亲王们,就像防贼一般。结果如今,不曾听得李诵和萧妃有任何求情营救之举,自己被关进来半个多月,一里地外的少阳院,却连个内侍婢子,都未派来抚慰几句。
延光望着阶下很有些质朴少年气的宋明宪,终于叹了口气道“冷宫不祥,宋孺人请回罢。也替本宫,谢谢我那侄孙。”
明宪亦不多言,只欠身告辞道“公主保重。”
她刚转过身,延光突然又发问道“李司马,就无其他的话,要你们带来?”
然之色,摇了摇头。
“你去吧。”延光道。
延光公主不只是贪恋情欲的寻常徐娘,萧鼎死了,李升走了,她首先惦记的,仍然是自己的秘密。
她盯着明宪婀娜的背影,陷入沉思中。
她当然不太相信明宪今日献殷勤,是出于意气使然。更准确地说,她不信的,是普王李谊,会只是出于怜悯和孝义,令自己的孺人送来李升的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延光也知再心生警惕、旁敲侧击,又有何用。好在回京后的小半年,自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提前也与李升有所交代。只希望,李升,是真的可堪大用之人。
日头偏西时,宋明宪的马车才回到永嘉坊普王府。
李谊正在阅看《拜月集》的清样,好尽快令那些书家圣手誊抄了,去献给自己的天子叔父。
明宪卸了钗冠,脱去翟衣,扑进李谊怀中,直呼累。
李谊放下诗集,捧着明宪的脸道“多谢娘子,娘子辛苦,上元之日还要给夫君我当一回差。”
明宪倒转了几分认真的感慨道“听殿下说起那李司马当真是个性情中人,妾想着自己在姻缘上得了好造化,今日冒这个险,也是心甘情愿。哎,那延光和李司马,若非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太子詹事,只因有男女之情,私下相合,又岂是什么大事。”
李谊作了赞赏之色道“你发的这番议论,当真不拘世俗之缚,我就爱你这样的大胆性子。不瞒你说,我那皇姑祖母,从前虽巴不得我在战场上教叛军一箭射死了,但我倒觉得,她也是个有几分胆魄的女子,因而实在谈不上多么恨她。”
明宪仰起头,瞧着李谊,一双妙目中的柔情,当真如盈盈清泉,要满溢出来一般。
李升作为曾经的少阳院总管,在踏上流放之路前,竟然来叩谢普王,这无疑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