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但当初在梁州,韦皋明明在御前坑过普王。你我都清楚,多少御前的秘密,最终都会公开化,我那一肚子鬼主意的好弟弟,会不知道?建中初年李晟狠狠打过蕃子后,蜀地这些年寇患不烈,田事兴盛,粮帛充裕,镇蜀可是个肥差,李谊为何要送韦皋这个大礼?”
王叔文道“殿下,这恰恰是仆忧恐之事。韦金吾与李公泌交好,而那原本也算得与李公有世交的皇甫珩,如今却与普王有了裙带之连,韦金吾走而皇甫大夫留,或许就是普王的第一步。”
李诵冷笑道“唔,所以呢,他莫非,要带着皇甫珩那几千胡儿兵,直入禁中,将我少阳院围了,砍杀一通?”
王叔文沉默了。
他盯着棋盘。
很多时候,敌手要吃的,哪里仅仅是眼前的几个子儿啊。
……
半个月后,大唐帝国又改年号了。
大约就像那些命途不顺、便求诸方外术士算卦改名的平头百姓一样,帝国的年号,从兴元改成了贞元,听着果然又玄奥了三分似的。
贞元元年,正月十五日。
都说“天下富都,扬一益二”,成都府的上元节,当真不输西京长安。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季冬时节,仍是枝繁树苍的锦官城中,张灯结彩,市集兴盛。士子书吏也好,贩夫走卒也好,游弋期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然而,西川军府中却一片凝重压抑的气氛。
几日前,仆人们辛辛苦苦在廊前檐下挂起的灯笼,有几个顶大顶漂亮的,竟叫张延赏张节度几把就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踩扁踩烂,狠狠出了一通怒气。
奴仆们从未见过这位一贯以文儒雅臣自居的主人,原来也会暴戾至此。
夫人苗氏面容淡静,在堂上坐着,见丈夫不再和几个灯笼过不去了,才缓缓站起来,来到廊下,扶住张延赏的臂膀,柔声道“进屋歇歇。”
张延赏并不移步,而是侧过头,不甘心地问苗氏“夫人,我此番有何错处?那延光都已经坐事被幽禁了,圣上为何对我明升暗贬?”
苗氏道“郎君莫这般焦躁。偌大宦场之中,本就暗箭多过明枪。弹劾萧鼎、告发大长公主,这是一件大事,夫君既然卷入了大事中,无论对错,都是在明处,都是可以被拿来大做文章的。这也是为何,妾此前埋怨你,怎地不与城武商量后,再出手。”
张延赏越发恼火“夫人可知韦平打探来的任免制诰?来接任西川节度使之位的,恰恰是你我的那好女婿,韦皋!”
苗氏皱眉道“那又如何?难道还是城武去御前说三道四,向圣主要了这镇蜀的职责?”
张延赏目中狠戾不减“咱们这好女婿,向来手段不俗,况且,况且萧鼎死后,我曾让韦平去说服他,让他奏报李升借私侍延光的身份、为太子罗织党羽。他竟不愿,哼,说不得,老夫这剑南福地,还真是叫他看中了。”
苗氏闻言,简直气结“夫君!你怎会出此下策!你让城武去说的话、去做的事,历来都是要掀起朝堂巨变的!”
张延赏却不服“怎会是下策?萧鼎既死,我就是与大长公主撕破了脸,不将她斗倒,岂非后患无穷?况且郭晞还是太子宾客呐,他也找了御史告发延光,我让韦皋帮衬着添一把柴,有哪里对不起太子的?他帮,就不是下策。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张延赏一脚又将已经面目全非的灯笼踢得远远的,补充道“定是延光在外朝的党羽,去给圣上出的主意。什么回翔宰相,圣上若真给我相位,怎地只拜我为左仆射这样的虚衔?仆射,仆射,听着都晦气,叫人想到那枉死的崔仆射。”
一说到崔宁,张延赏好像更找到了女婿的原罪。
“崔宁!崔宁死在奉天,韦皋难道没有添一把柴?和我装什么清高君子。老夫一旦进京,就要向圣上建言,彻查此事。”
苗氏大惊,扳住丈夫的双肩“夫君可是失心疯了!崔仆射伏诛,以你的眼力,莫非看不懂?那是圣上的意思。妾求你,看在元理刚刚拜了殿中侍御史,此番你就算回京赋闲养老,也心平气和地应承了,做几日逍遥相公再说。吾儿元理,若成大器,他将来登临相位,也是给张家光耀门楣的啊。”
苗氏口中的“元理”,乃她与张延赏的长子张弘靖,字元理,尚未到而立之年,正是准备宦海杨帆的岁数。张弘靖不如姊夫韦皋文武兼备,但身为纯粹的文臣,官声也还不错,祖父、父亲、姊夫又都是衣紫大员,未来的仕途很可高看。
苗氏攻心有术,深知面对胸怀稍欠宽达、又在气头上的丈夫,切不可再搬出些说教之辞,直接搬出他们夫妇寄予厚望的儿子来,最管用。
果然,张延赏看起来怒意略收,一张老脸渐渐由霜色密布,变得平静了些许。
他随着夫人进了后院的花厅。厅中三副案席,已置备好丰盛的家宴。幼子张谂,见父亲终于进来,忙起身行晚辈之礼。
苗氏道“今日佳节之夜,吾等好好吃个团圆饭,夫君莫再思虑公务了,可好?”
张延赏讪讪地“唔”了一声。
入席后,忽见案上有一叠独特的饼食,形如松塔,却绕着层层金灿灿的面线,煞是惹人垂涎。
苗氏见丈夫好奇,笑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