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墨卿爱杜工部的诗?”
“嗯。”
窗下少年一面应着,一面搁了手中的笔,仔细审视自己写下的这几个字。
须臾,他抬起头,对向他发问的少女道:“若论写蜀地的诗章,我觉得无人能出杜工部之右。”
旋即,他的表情又更认真了些,补充道:“但是,文昌以为,若洪度阿姊在蜀地住得久些,或能赶超杜公。”
薛涛“扑哧”一声笑了。
她大大方方地看着这个才刚过十岁的小郎君,于得趣之外,又生出一份感激。
郑注郑郎中,离开成都府之前,见薛涛铁了心要留在蜀地,便将她引荐给段谔夫妇。
段谔原本供职于剑南西川军府中,张延赏替代崔宁成为蜀地节度使后,察悉段谔并非崔宁的旧僚势力,却端的是个人才,便运作一番,由朝廷委任段谔为眉州别驾。
段家祖上原本与太仆王冰有旧交,郑郎中既是王太仆门人,登府造访,也不算唐突。
而段谔虽赴眉州上任,但因独子段文昌尚在成都跟着私塾先生苦读,段夫人仍与文昌居于成都万里桥附近。郑注于是想着,若薛涛有段夫人稍加照拂,当安妥些。
得知薛父是因出使南诏而殉身途中,又见薛涛小小年纪,竟斯文美雅,颇有林下风致,登门时还恭恭敬敬地奉上几首诗作,段谔夫妇在对这官家金闺命运坎坷生发怜惜之外,更多了几分赏识之情,当即一口答应郑注,必悉心帮衬薛涛。
段夫人让儿子段文昌与薛涛以姊弟相称。小段郎君毕竟亦出自书香世家,又正是对诗赋开始有兴趣的年纪,倒对薛涛一见如故似的,只要母亲唤她来家中作客,他便随着她写写字、论论诗,自觉受益匪浅。
成都府气候宜人,即使过了寒露时节,白日里亦无冷冽之意,此时阳光透轩而入,撒在几页浅艾草色的窄笺上。
那是今日薛涛拿来府中请段文昌试笔的诗笺。
“墨卿感觉如何?”薛涛问。
“笺色清正,承墨有度,大小又果然适合绝句。若文昌为客家,肯定愿买。”
段文昌有些故作老气却很真诚的回答,令薛涛莞尔。寒剑琴赋
段文昌于文藻和诗的意境上,极有天赋,他喃喃又念了一边薛涛这首诗,直率地问道:“阿姊这首咏蝉诗,可是写给友人的?”
薛涛听了,欣然搁笔道:“墨卿好悟性。”
段文昌追问道:“这位友人,是郎君,还是娘子?”
薛涛浅浅一笑,笑容里却有些惘然。
“其实我写的时候,想起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我对那位郎君,曾有怨怼,以为从此各自天涯方能释怀,未料得一旦安顿下来,又渐渐想起他来。而那位娘子,于我亦师亦友,只是我虽真心祝福她、偶尔也有些羡慕她,却分明并不愿过她那样的日子。”
段文昌怔怔地看着薛涛。他看得懂那句“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很有些君子之交、互相唱酬的意味,却终因年纪还小,不太能完全理解薛涛后头说的那段话。
当然,有一点,段文昌明白了,就是,洪度阿姊曾意属过一位男子。
十一岁的少年郎段文昌,情丝初起,惜乎尚在懵懂之境,有些事,他相信对男子来讲,甚至比顶着经世济国的帽子求名逐利更令人沉醉,却又说不清是什么。但恰恰是这种难以捉摸的意绪,为他带来新奇的体验。
他想起万里桥边,浣纱的小娘子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歌谣:“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好。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他看向窗外院中的梧桐。夏时喧闹一树的鸣蝉,这个季节早已无影无踪。秋风拂过桐叶,发出飒飒之音,似在为深冬的到来唱响前奏之音。
春时一盏新醅酒。
夏花映细柳。
秋来多少离别事?
冬月不知愁。
段文昌忽然感到一阵怅意,那是洪度阿姊用再好的句子、再美的彩笺,都写不分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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