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叶家老宅西北角的一处小院中,东厢一扇窗户上透出光亮,庞雨在屋中轻轻走动。
这处小院以前是叶家一个小妾的住所,民乱时被烧毁,但砖墙具在,距离大门又最远,附近百姓来抢砖的时候都不愿往这里走,所以修复起来比较方便,壮班重新架了大梁盖了瓦,已经修好了两间大屋,其中一间就是庞雨的宿舍,里面只摆了简单的桌椅和一张床。
自从流寇退去之后,庞雨并未回家,而是在此处居住。
江帆在一张交椅上安静的坐着,不敢打扰庞雨。
他当日从宿松脱身之后,先往南到了望江县境内,然后一路沿江而下,在安庆府城汇合了其他马快,直到确认流寇离开才返回桐城。
庞雨停下对江帆问道,“你说在安庆打听到,二月初三日府衙曾派一人,去宿松通告流寇已至桐城的消息?”
江帆低声道,“小人长期往来安庆,与承发科、刑科、府衙皂班、怀宁快班都甚为熟悉,此次是通过承发科一书办,打听到此消息,当时安庆府衙往潜山、太湖、宿松、望江都派出了信使,潜山的失了踪迹,太湖的半道遇贼折回,那宿松的却是回府之后不见了踪影,至前日也未再出现。”
“照你方才所言,信使二月初三日去,传的是如此要命的消息,在外多一刻便多一刻危险,那信使必定不敢耽搁,初四准能到宿松,你是初五才到,宿松承发房当时言说知县在衙中,此时那幕友带人在衙门内想杀你。
若是你我推论正确,陈仕辅已经得知流寇将至,碰巧你去了,他是为灭口,以伪造他没有收到任何流寇的消息,如此才能脱身,将宿松失陷的罪责扔给县丞朱万年。”
“小人也是如此想,宿松无城无兵,任谁也守不住,他要保命便只此一条路。”
“晚间给马先生接风时,他说过扫地王是在二月七日到的宿松,宿松县丞朱万年在当日才得知消息,如此仓促,就算是有城墙也未必能守住。”
庞雨笑笑摇头道,“如果得了消息,陈仕辅可以让百姓逃难,他却不能逃,逃了就是失陷封疆,早晚也是一刀。
便如朱万年一般,既打不过也逃不了,只能在衙中候死。
陈仕辅要保自己的小命,就只能封锁流寇将至的消息,让百姓丢命。
当日杀你的,必是他的幕友心腹,所以他们也不敢惊动衙门中其他人,一旦把你逮住,流寇将至的消息流传开去,陈仕辅就必死无疑,如此你才保了一条命。”
江帆轻轻叹口气,埋头看看地面,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抬头道,“他知道我是桐城马快,若是他躲过了朝廷的严惩,必会派人来桐城灭口。”
庞雨点头道,“以他敢在县衙杀人,来灭口是应有之意,而且未必会等多久。”
江帆试探着道,“小人想把家中父母先送来叶家老宅,此处有壮班值守,比小人家中稳妥,还望班头准允。”
“你明日便带家小同来,便住西花园,这里整日都有哨兵,应是无忧的。
不过如此总归是被动,他想着灭口,咱们便多逮他几条尾巴,灭口便毫无意义,如此你才能平安。”重生之平民崛起
“小人遵命。”
江帆低声答应。
此时庞丁的声音在外边道,“班头,何队长来了。”
江帆听到何队长几个字,立刻站起道,“小人明日做些预备,后日便出发,不扰班头休息,先告退。”
庞雨点点头,站起送他到门口。
何仙崖已经等在门外,他见到江帆后微微颔首,江帆也点头致意,两人互相没有说话。
等江帆离开之后,何仙崖进屋对庞雨道,“今晚马先生住在分巡道分司衙署,县衙几乎典吏以上的都去了,一律后门进侧门出,这一晚怕收了几千两银子。”
庞雨听了没说什么,径自走回桌边,从墙角提了个酒壶出来,把桌上两个碗中都倒满酒。
何仙崖过来坐下,庞雨端起酒,两人碰过各自喝了一大口。
等到放下酒碗之后,庞雨才轻轻道,“桐城残破,都怕朝廷追究,但此次有凤阳这皇陵在前,潜江三县在后,桐城怎么说也守住了县治,怎么也轮不到桐城被重处,他们各自买个心安,马先生顺手发财而已。”
何仙崖压低声音道,“方应乾也去了,晚上就有刑房的人来老宅这边,把那刘秀才放了。”
庞雨抬眼看看,见何仙崖面有忧色,当日他在紫来楼陷害了刘秀才,本来预计要在牢中好好收拾刘秀才一番,但后来跟着就开始守城战,一直没时间去,结果等到何仙崖想起这事,刘秀才已经被放了,对于何仙崖来说,就是多了一个有力的仇家。
“他出来有何动作?”
“他在玉禾楼摆了两桌酒席,邀了不少朋党庆祝,焦…大哥也去了。”
“大哥每日仍是跟这些人厮混?”
“流寇来时,大哥倒正经了几天,在西墙上守了两日,流寇一退,便又故态复萌,他还…”庞雨看看他,“还怎样?”
“晚间他喝完酒来寻我,让我帮他找你说话,请班头不要再去难为刘秀才,还想把云际寺中的得利再分一些。”
何仙崖说完埋着头,好半晌才偷眼看了看庞雨,却见庞雨没有什么差异,只是皱着眉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事我知道了,以后让他自己来找我说,你不要帮他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