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至少看起来在耄耋之年。
他是被人抬进衙堂的,老头儿半躺在竹椅上,身子已起不来,脑袋却还能灵活地转动。
他穿着最凉快的水绸长衫,足上蹬着木屐,一把檀木扇随意地放在肚子上。
他抬着头,好地打量周遭的一切,像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老小孩儿。这个说法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县令……县令好,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黄员外欢喜地打着招呼。
他伸出两只手,似乎想跟县令握手,县令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坐好别乱动。
县令生怕他有点什么闪失,死在公堂上。
“黄员外身体可还好?”县令问道。
“好?哈哈……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哪儿都不听使唤喽。”黄员外道。
县令笑着与他开玩笑:“可你有钱,钱能帮你使唤别人。”
两人默契又无声地笑,像两只老狐狸。
“最近出过门吗?”县令又问道。
“不出不出,”黄员外嘟囔着:“外头那么热……我才不出去……再把我晒成人干儿……”
一旁听审的吴关奋力掐着自己的掌心,以免笑出声来。
他用余光看了看闫寸,现对方嘴角肌肉紧绷,也不知是一向冷脸,还是也在强忍笑意。
闫寸也有点想笑,被吴关到处乱瞟努力分散注意力的样子逗的。
县令又问道:“赌坊生意可还好?”
“承蒙县令关心,一切都好。”黄员外道:“小的们有心,给我修了个水潭,还种了翠竹,我能在竹林旁坐上半天,有空你也来啊。”
“一定。”县令道。
黄员外又叹道:“老啦,混一天算一天得了,生意我可不想管了。”
单看这老头儿,毫无孤僻之感,可不像个深居简出的主儿。吴关心里有了初步评判。
寒暄过后,县令进入了正题。
“今日鄂县死了一个人,你可知道?”
“哪天不死人?”黄员外反问:“我上哪儿知道去?”
“可是今天这位与旁的不同。”县令道:“他是邸店行业的会。”
“呃……他啊……”黄员外哼哧两声,道:“我记得姓冯?”
“正是。”
“可惜了,好像没多大岁数。”
“您还是担心着点自个儿吧。”县令道:“他说是你要害他。”
“他冤枉我。”黄员外瘪着没牙的嘴,一脸委屈。
闫寸的眉微微皱了一下。难办啊,遇上这么一位,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我当然知道不是您,”县令忙宽慰黄员外,又一转话锋道:“不过,您毕竟有那么多手下,对吧?”
“哦,所以你以为我派人杀他?”黄员外奋力想要直起身子,他的手下赶忙往他背后垫了一张软垫。
黄员外直视着县令道:“你最清楚,我可不曾主动招惹他们,是他们要断我财路,我难道不能还击?”
“你们如何闹,我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闹出了人命,我不得不管。”县令道。
“好啊。”老人拍手,“你查吧。”
“我且问你,方白眉是不是你的手下?”县令道。
“是啊。”
“他屡屡造谣,败坏冯家姑娘名声,还带打手到冯家的邸店闹事,你可知道?”
“何止知道,我还管教他,让他莫惹事,不过……”黄员外探手,理了理长衫下摆,“话说回来,退婚之事,乃是他与冯家的个人恩怨,与我无关,我总多事,不好吧。况且,关于冯家姑娘的谣言那么多,我哪儿知道哪些是方白眉放出去的假消息,哪些是真的……对吧?”
黄员外放下袍锯,重新歪在竹椅上,不无挑衅地看着县令。
县令道:“您不管,那就只能我来管了,方白眉已被押入牢狱,向您知会一声。”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黄员外道:“方白眉此人,不过一个泼皮无赖,绝没有胆量干出杀人之事。”
“您的意思是,要为他作保?”
“县令以为老夫有这个面子吗?”
“黄员外既如此有信心,查查怕什么的?”
“请问冯员外是怎么死的?”黄员外突然问道。
“被箭射死的。”县令如实道。
这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鄂县的大街小巷,没必要隐瞒。
“是个射箭高手吗?”黄员外继续追问。
“一箭穿喉,想来是个高手。”县令道。
“那你现在就可查清。”黄员外道:“只消看一看方白眉的手,看看他手上有没有常年射箭的老茧,便可知道他是不是凶手。”
“话虽这么说,可是……”
吴关上前一步,冲县令一拱手。
县令收了声,向他一挥手,意思是有话你就说吧。
得了准许,吴关对黄员外一拱手,道:“没成想在此见到您,晚辈失礼了。”
“你是……”
“来此经商的小人物,不值一提,”吴关打道:“晚辈曾给您的门房递过条子,想请您赴宴,听您教导。
幸好您没来,不瞒您说,今日冯员外正是死在了宴会之上。”
黄员外笑道:“年纪轻轻就出来经商,后生可畏啊。”
“家里长辈派我们出来历练罢了,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不知你家长辈是……”
“东宫令史褚遂良。”
不得不说,褚遂良真是个万金油。
黄员眯了一下眼睛,小道:“这么说来,错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