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仍罩满了灰白的薄雾,如同腐烂的虚化的尸体沉沉的压住废墟。土堆,断墙,都在雾气里显出模糊的形象。从稍微远一些的距离看起来,那些土堆断墙的形体就好像青色的蛇的影子。
灰蒙蒙的雾点子,一阵一阵地翻涌,飘散,好像沙沙有声。隐隐约约反映出一个模糊的缩小的影子,晃晃悠悠在废墟半空踱过去,一辆没轮子的破车从它身上辗过,它蓦地就崩解了。残余的部分凝成一个悬浮的球,一个小孩模样的虚影从雾气中跑出,踢着球,奔出伊恩和玛丽的视界。追逐着前面那辆破马车,经过崩溃在人影,一溜烟掠过。浓雾中传来车轮吱吱扭动声、人低低地交谈声和杂沓的脚步声,时而短促清晰,时而悠扬缥缈……
他们明白那些都是准备散去的灵魂,多年前无辜的灵魂,多年后的扭曲的灵魂。
一团团带着阴寒的雾气不时扑在脸上,掠过身旁,那些在昨日显得破旧但完好的木屋随着雾气的变淡倾塌变形,现在显得那样荒芜萧然。伊恩仿佛留在一个审判过后的世界。当一个人挨个送走他认识的人,那怕其中有些人是新近认识的不熟悉的人,但他们同样如曾经熟悉的人那样从自己身旁离开了,不留一点痕迹。而他和同样已无家可归的玛丽带着所有人的回忆活下去,走漫长漫长的路,去很多很多的地方,看遍所有绝望的、罪恶的事情,心理承受更多人的回忆,却极少有任何可供回忆的美好。他们会忘记吗?忘记多少?忘记又如何?纵使陆地变为海洋,海洋隆起为陆地,纵使大风吹一万年,纵使冰雪封冻一个纪元,大火再烧一个纪元,都无法将其改变,一些事,一经开始就无法改变。
世界是流向终焉的河,漆黑的河水里,没人能够看到其中的罪恶,因为它浸透了每个人的灵魂,如同人的血液与肉,或是血液与肉所需要的养料,深深刻在人的天性里,每个人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这是一个不可溯的过程,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挽救,它带着人们向流向无底深渊的更深处。
伊恩的手中一张陈旧的羊皮地图,上面写满上古的精灵族文字。那是托卢卡村民曾经许诺给冒险者的报酬,现在所有托村民和冒险者都消失了,唯独这张地图留了下来。羊皮图中的一个不规则的竖琴状图形,伊恩勉强辨认出那就是托卢卡湖,这似乎是张真的地图。
可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伊恩踩着脚下坚硬的泥土,湿冷的废石块,阴嗖嗖的冷风。这里曾有人在平静的生活,他们的说话声、笑声、哭声一直在这里回荡,永远停留在这里,他们与外面失去了接触,却不断吸引着外面的人进入他们的行列。
托卢卡湖面难微微露出了亮光,仿佛连通了往外界的出口,伊恩看看四周,如今他们身处什么地方?他猜不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映入他眼帘的只是不知何处去的灰雾,灰雾里行色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幽灵。而他和玛丽只能站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不停地目送着他们的离去。雾霭凝成小小的水滴,洒在地面上,洒在看不见的树丛中,洒在脸上和手上,轻轻的,腻腻的,有点潮湿,不大干净。
随着雾霭变淡,风力变大了,细纱般的雾气就像是流动着的透明液体,笼罩着废墟,残垣断壁和树木若有若无,又隐隐露出部分真实的轮廓。随着迷雾继续变淡,可以清晰看见树枝摇了,叶子落了,周围觉不到一点暖意。
突然,悦耳的鸟声由远而近,白色的空洞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点子,而后,一个人的轮廓渐渐显露出来。那个人的腿特别长,走起路来大步流星——那的的确确是一个活着的人类!
“谁?!”伊恩警戒起来。
“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他很陌生,但似乎又在那里听到过。只见那个男人分开雾霭来到他们面前。
“维克多先生!”玛丽看清了来人,惊喜的喊道。
“是你!”伊恩摆出防御的架势,“你还想为那个子爵报仇?”
那个人就是流浪的骑士维克多,为了玛丽和莱顿伯爵展开激战,身受重伤。伊恩找到他后,给他一瓶治愈药水后就离开了,想不到他却出现在这里。他观察到维克多的脸色,虽然仍苍白无血,但其实伤势已经差不多痊愈了。因为他的精神很好,两眼炯炯有神。他远比伊恩高大,魁梧结实,身上披着斗篷,走动之间,腰间亮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
“我这次不是找你麻烦的,我听说你们进山了,所以特意来帮你们,”维克多的手没有按在剑柄上,他观察了下周围的景象说道,“不过看起来已经不需要了。”
“你来帮我们?!”伊恩对怀有恶意的人见多了,但怀有善意的人却鲜见,一时感到不适应,语气仍旧硬梆梆的。
“我也是偶然间听附近的农夫说的,他们说以前这座山里有一个村子,曾经很发达。正因为如此,这个村子遭强盗洗劫了,全村人都死了。这些村民死后化为怨魂,每到秋末冬初,就从沉睡中苏醒,在山中肆虐。它们会杀害遇到的每一个人,所有这个时节没有人敢进山。就算其它时候,附近的人也不敢越过那个山泉,到这边来,”维克多解释道,“我伤好了之后打算追上你们,他们说看到你们进山了,我欠你一条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和玛丽置于危险而不顾,所以就进来了,没想到刚过来就遇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