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掌柜声音又发起哽来,忙喝了两口水,平静了一下,才继续道:“老董经此一事,彻底心灰意冷,他与我不一样,我当年是被买进郭家的,他却是因为厨艺好,让老爷重金挖到聚丰楼的,不是郭家的奴才,所以那些人不敢过分,大爷也不能将他的产业都收回去。只是给儿子还完赌债后,他也没剩几个钱儿了,又听说了我家的下场,便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陕西去,一来落叶归根,二来他都离得那么远了,总不能这边的人手还那么长,能伸那么远吧?”
“可惜他走得急,我又宛如丧家之犬一般,二十几年的老朋友竟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吧?只盼他回了家乡后,能尽快安顿下来,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吧,如今我才知道,‘平安’两个字是多么的难得!”
季善听得董大厨一家好歹都还活着,也还有余钱过活,松了一口气。
本来她与董大厨交情便不能跟与叶大掌柜的比,既知道他们平安,也就安心了。
她想了想,才低声道:“您和董大厨都还年轻,至少还有二三十年好活呢,只要有心,怎么可能以后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肯定还会再见的!那,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肯定还得设法东山再起才是。”
叶大掌柜长叹了一口气,“还能有什么打算?虽然方才说什么不能让我的儿子白白枉死,一定要为他申冤报仇,可现实摆在眼前,我如今连家小都养不活,还谈什么申冤报仇,东山再起了,也就只能嘴上说说而已,得过且过罢了……”
叶太太当初嫁给叶大掌柜时,叶大掌柜还只是个小管事,又是奴才出身,哪怕放了良,那也是奴才,能娶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
自然也别指望叶太太能有多少嫁妆了,小两口儿那时候全部的家当,都值不了十两银子。
还是后来叶大掌柜越爬越高,拿回家的钱越来越多后,叶家才慢慢攒下了些家底,等到给两个儿子娶妻时,便有一定挑选的余地了。
所以叶大奶奶叶二奶奶的嫁妆便远不是当初叶太太的能比的了。
只是叶二奶奶至今只生得一女,叶家一出事,她便包好自己的一应细软,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去,总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跟着叶广过苦日子吧?
她大可过两年挑个好人家再嫁了,生上两个儿子,一样能有好日子过。
叶大掌柜与叶广无法,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儿媳/妻子既已生了去意,便是强留得住她一时,也肯定留不长的,反弄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又是何必?
后悔当初不该娶个商家女,所谓“商人重利轻离别”这句话,还真是诚不欺人之余,只能很快给了叶二奶奶休书,让她如愿与叶家断了关系,女儿也让她带了去,不然叶家如今自身都难保,小丫头跟着他们,不是白白吃苦吧?跟着亲娘,好歹还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气。
这也是季善眼下所处的叶家小院乱糟糟的原因,叶太太和叶大奶奶都病着,连个可以收拾一下的女眷都没有,光指望叶大掌柜父子两个大男人,如何指望得上。
只是叶二奶奶一走,剩下叶大奶奶的嫁妆细软本就没她的多,还先是葬了叶文,被各处勒掯,然后一家子再来到府城,又是租房安顿又是请医问药,又是一家老小这么多张嘴要吃要喝的,那点银子细软又还能剩下多少?
若再像眼下这样坐吃山空下去,一家子撑死到过年,只怕就都得饿死了,还东山再起呢,简直就是做梦!
叶大掌柜想到这里,不由给了自己一个刻薄的冷笑。
倒不想辛苦了一辈子,临到老来,反倒比当初他刚被父母卖掉时,还要更艰难了,他果然天生就是受苦的命,怎么挣扎都枉然吗?!
季善见叶大掌柜满脸的颓然与茫然,知道他是被残酷的现实给打懵了,如今正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之际,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显然仍是叶家的顶梁柱,他剩下唯一的儿子叶广一看就知道根本还撑不起这个家,他若是垮了,可让一家小老弱病小靠哪一个去,怕是要不了几日,就得一家子都只剩死路一条了。
季善只得继续轻声劝叶大掌柜,“您千万别这样想,当年您刚被卖时,可曾想到后来能做到那么大个酒楼的大掌柜,可曾想过会有之前的风光与成就?如今再难,总难不过当初了,当初您既能熬过来,我相信您这次也一定能的!”
叶大掌柜闻言,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那时候再难,好歹只有我一个人,好歹对未来还充满希望,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如今却是拖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我自己苦便罢了,大人们苦也便罢了,可我那几个孙子……我那小孙子沈娘子曾见过一次的,还记得吗?就这么高点儿人,就要跟着我们吃苦受罪了,我心里真是光想着,都觉得比针扎还要难受了。关键这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要让他们过多久,将来会怎么样,他们的前程又在哪里,实在……”
说到这里,委实再说不下去,偏头擦起泪来。
季善看得眼睛也涩涩的,道:“有时候人最重要的便是那口气,只要那口气一直在,便总能熬过去,总能好起来。就像当初我相公吧,连大夫都不肯上门,真正是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里,只能听天由命了,那时候谁能想到他能有今日呢?便是他自己,便是我公公婆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