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立在一侧,放低了音量,说着底下的人传来的最新消息,“王爷,格格同谢公子一起出门去了。”
画纸上,几十匹气势磅礴的奔腾的骏马跃然纸上,上头题了几个打字,写的却是“河清海晏”。
崇昀搁了笔,拿起桌上的宣纸,只细细地欣赏上头的字,仿佛根本就没有将管家方才所言放于心上。
管家却是瞧出主子心情很好,堆着笑,适时地道,“在这里,奴才要先跟王爷道喜了,恭喜王爷得偿所愿,恭喜小格格喜觅良缘。”
崇昀这才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朗声道,“好,好一句得偿所愿!”
“启禀王爷,世子爷在门外求见。”
外头,小厮进来禀报道。
崇昀眼下心情颇佳,笑着对小厮道,“请世子进来吧。”
世子爷临渊来了,管家知趣地告退。
“等一下。”
崇昀叫住了管家,将手中那幅字交给管家,“顺便提替本王将这张字带出去,找一家手艺好一些的字画店裱起来。便是价钱高些也无妨。”
“是。王爷。”
管家恭敬地应下,双手碰过字画,弯着腰,将其卷起。
临渊从外头进来,管家手中的字画尚未完全收起,便恰好看见了那半张骏马图,以及“河清海晏”四个字当中的“海晏”两个字。
临渊的心绪霎时沉了沉。
“找阿玛有事?”
崇昀对自己方才画的那幅骏马图,以及所写的“河清海晏”四个字甚为满意,趁着这会儿状态好,便又重新从桌案上,取了张新的宣纸铺开,镇纸放置其上,毛笔沾上黑色的墨汁,迫不及待地重新挥洒起来。
“听额娘说阿玛今日向宫中递了入宫的腰牌,稍迟一些便会入宫面见皇伯伯?”
崇昀手中的动作一顿,继续埋头专注地作画,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玛此番入宫,可是要跟皇伯伯商议东珠跟谢逾白婚事一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儿臣斗胆,恳请阿玛向皇伯伯回绝了这门亲事!”
掀起衣袍的一角,临渊倏地在瑞肃王崇昀的面前跪了下来。
崇昀终于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跪在地上的长子临渊的身上,冷肃如一柄锐利的刀锋,全无平日的温和,“弥渠,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阿玛!我知心中作何盘算。您是想要利用谢逾白,倚靠谢家的财力,招兵买马,复兴我大晏。可是阿玛,谢逾白、谢骋之父子二人岂是傻子?他们难道不知我们的盘算吗?既是如此,他们又如何会信任东珠?就算是东珠与谢逾白如期完婚,嫁过去,又岂会有幸福可言?我知您想要复兴大晏。儿臣亦是。
可是阿玛,带兵打仗,匡扶大业,本就是你我铮铮儿郎之事。我们岂能效仿古时帝王,以可笑的联姻的方式,妄图通过牺牲柔弱、无辜的女子为代价,来成就自己的野心?”
昨夜回到朝晖阁,临渊躺在床上,一夜未睡。
先前,他就对东珠如此匆匆地就订了同魁北谢家谢逾白的这桩婚事感到疑惑。
纵然这桩婚事是皇伯伯做的主,可皇伯伯名下也有好几个适婚格格,何以便轮到东珠。
可因为阿玛对东珠一贯疼爱,尽管他感到不解,亦没有往深处去想,只当阿玛是皇命难为,不得不答应下这黄婚事。
额娘的话,却令他醐醍灌顶。
所有他先前倍觉疑惑的地方,忽然有了解答。
比如为何皇伯伯膝下明明有好几位适婚的格格,何以就给东珠指了婚。再比如,为何这些年上门求亲的媒人不计其数,宣阿玛一律以东珠还小给回绝了。
现在想来,哪里是东珠年纪还小,阿玛舍不得将东珠太早嫁人,分明是早就存了要利用东珠来联姻的心思,这才将东珠留到了现在!
纸上,老虎的头上的“王”字忽地泅了一团黑色的墨渍,坏了万兽之王的气势。
临渊忽地,将宣纸揉成了一团,大力地扔进了纸篓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从书桌后头走了出来。
“可笑的联姻的方式?你觉得这种联姻方式可笑?好,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可有比联姻更好的方式?是,带兵打仗,匡扶大业,确是你我儿郎之事。可招兵买马、训练士兵、后勤物资,哪一项不需要以雄厚的财力为支撑?就凭我们现如今的瑞肃王府么?你问问你额娘,她有多少年的生辰都没有打过整套全新的首饰。你再问问芷晴,她娘家给她的那些铺子,还在经营的有几间,又有几间已然盘了出去?
还有你嗜书如命的二弟,他有多久没有大量收购过古籍,你三弟又有多久再没有添置那些西洋玩意儿。你再问问你自己,你的马场有多久没有购进过良驹?我们一家人,无不是将东珠真正地当成眼珠子似地疼。无论是这瑞肃王府内里腐烂成了什么样子,从来没有舍得短缺过她任何一样吃穿用度。现在,是时候到了她该回报我们一二的时候了,难道不应当么?!”
闻言,临渊周遭的血液顿时冷了下来。
临渊生于皇族。
“皇亲国戚”这四个字,听起来有多光鲜贵气,当中就有多少不可言说的肮脏卑鄙。
皇族里的男人,血大都是冷的。
女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点缀,哪怕是自己的血缘至今。
一旦必要,随时可以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