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说要去大门口那边看那堵影壁,上边庙里头的香圣学问,已被各大书院禁绝,但其实民间书楼私藏几部文圣著作,不是什么大事。
别说是认识齐静春,就算是上过那座学塾都没有关系,只要你陈平安不是继承齐静春学统文脉的嫡传弟子,就绝对不会有任何麻烦,退一万步说,在桐叶洲的大伏书院辖境内,即便真是,也无妨,有他钟魁,更有他先生。
可要是在南北两端的那两座书院,就说不准了。
水神娘娘两眼放光,双手撑在酒桌上,急匆匆问道:“那你见过文圣老爷吗?是不是特别儒雅的一位老人,高冠博带,袖有清风,严肃中又带着点温柔,而且一眼就看得出是位学问通天的世外高人,气质就跟画上的那些山林高士差不多?”
陈平安只得违心说道:“不曾见过。”
水神娘娘眼神既惋惜,又有怜悯,前者为自己,后者为陈平安,颓然坐回位置,豪饮一大碗酒,抹完了嘴,唏嘘道:“那真是人生憾事了,你竟然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先生,以后争取见一见,不然你的人生不圆满。”
陈平安无奈笑道:“好的,我争取。”
她记起一事,“那你见过一个叫崔瀺的家伙吗,一个身为大弟子却欺师灭祖的王庙某位圣人府邸……”
钟魁斜眼道:“这就你从文圣老爷那些圣贤书籍中看出来的道理?”
水神娘娘恼羞成怒,当面骂她见识短浅都没关系,可牵扯到文圣老爷,万万不行,一拍桌子站起身,“钟魁,你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就把面条和酒水吐出来!”
钟魁喝了口酒,“我就喝你家的酒。”
他又喝了一口,“我又喝了,真好喝。”
水神娘娘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陈平安轻声道:“家乡有个牌坊,四块匾额中有一块,写着‘当仁不让’。大概就是钟魁先生为何如此选择的原因了。之前钟魁说为何浩然天下愿意遵守儒家订立的规矩,钟魁先生今日此举,无论最后生死,在座三人,不提本就是学生的钟魁,最少我和水神娘娘你,会觉得大伏书院之学风,足可令人高山仰止。我以后若是有了子女,他们出门游历天下,我就一定会让他们来一趟桐叶洲,去一次大伏书院。”
钟魁点头,举起酒碗敬了陈平安一次。
水神娘娘嗯了一声,认可此说,便也敬了陈平安一碗酒。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钟魁放下酒碗,准备做完最后一件事情,就要离开这埋河碧游府。
裴钱一路小跑到大厅门槛外,双手掬水状,满脸雀跃,对陈平安献宝似的大声喊道:“我从影壁上捞出的一捧水,要不要瞅瞅?”
她放低胳膊,双手之间,十指合拢,还真装有一汪碧水。
陈平安看过一眼,“还回去。”
裴钱哦了一声,又屁颠屁颠原路返回,身后跟着那位掩嘴娇笑的婢女。
水神娘娘觉得小闺女挺好玩,笑道:“一捧埋河水精而已,值不了几个神仙钱,公子其实不用要她放回去的。”
陈平安摇摇头,并没有具体解释什么。
钟魁亦有随身携带方寸物,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青铜镇纸神兽,名为獬豸。
重新取出了那支篆刻有“下笔有神”四字的小雪锥,以及三张金黄色材质的符纸,底纹是浅淡的篆书。
陈平安不识货,只觉得与自己那些金色符纸略有不同,水神娘娘却是使得这些符纸的行家,惊讶道:“风雷纸?分别是龙爪篆,玉筋篆,灵芝篆,这可就值钱了,我碧游府当初开辟府邸的时候,只说这符纸的话,大泉朝廷不过赏下一张龙爪篆纹的风雷纸而已。”
见陈平安神色自若,好似不晓得这张符纸的珍稀,水神娘娘解释道:“这种符纸写成的符箓,最能劾鬼。便是金丹元婴这些高高在上的地仙,都视此物为心头好,极其昂贵,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买上这三张品相的风雷纸,估摸着已经倾家荡产了。”
陈平安不是不知道金色材质符纸的好,当初在梳水国战阵上,跟随老剑圣宋雨烧一起凿阵,一位皇室供奉就曾祭出一张金符,敕召出一尊金甲神人,以此拦阻陈平安的突袭。陈平安亲眼看到那老者丢出符箓后,是一副心肝颤的可怜模样。
“如今连太平山都不太平了,这桐叶洲中部有多乱就可想而知了,行走江湖,没几张护身符,太不像话。”
钟魁将三张符纸放在酒桌上,手持小雪锥,画符之前,轻声道:“陈平安,朋友归朋友,钱财往来还是清爽一点,我帮你写三张符,这天地人三才兵符,杀气颇重,正好用来镇煞杀鬼,是一套我自创的压胜符,可以单独使用,足以吓退金丹境鬼魅,便是元婴境界的鬼王,三符齐出,只要把握好时机,说不定都可将其重伤,就当是与你借这小雪锥的利息了。”
陈平安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既然如此贵重,那么小雪锥可以多借你几天。”
钟魁一抖肩膀,震掉陈平安的手,白眼道:“跟你不熟。”
水神娘娘咋舌不已,实在猜不出两人是什么交情,一个肯借出上品法宝,一个肯送出三张风雷纸。
钟魁就像当初在客栈写春联差不多,又开始装模作样,一手持笔,悬停空中,准备落笔画符,一手抖了抖袖口,高高抬起,“圣人有云,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水神娘娘,拿酒来!”
水神娘娘拿了一碗酒给他。
陈平安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