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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廿引着十七爷到了一处背人的院子里去。
幸是在园子里,地方儿大,亭台楼阁也多,不似宫中那般横纵分隔的严整,这便容得空儿,容易避开人的眼目些。
廿廿免了十七爷的礼,特地赐座。五魁提着茶炉上前,亲自为两位主子伺候清茶。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院子里便没叫掌灯,连引导太监们手提的灯笼都叫先灭了去。
隔着氤氲夜色、依稀暮光,廿廿抬眸打量十七爷。
十七爷比廿廿年长十岁,如今也四十多岁的人了,早已不见了小时候儿那一身的淘气去。唯有眼神闪动之间,隐约还能瞧出当年的影踪来。
廿廿垂眸饮茶,轻轻笑道,“我虽没跟着皇上去热河,可是十七爷的‘伟绩’也还是早都传回京里来了。这样的事儿,这天下啊也唯有十七爷做得;更难得是,做得了却不会叫皇上大怒的,反倒是皇上下旨亲自回护的……这天下便没有第二份儿的。”
十七爷静静坐着,此时面对廿廿,早已没有了外人眼中那般长不大似的孟浪,甚至都已经不见了当年曾经为廿廿所熟识的淘气模样去。
此时的十七爷,静静坐在幽暗里,披了一身的暮色,面上眼底的神情早已然披上了一层深沉的铠甲去。
“怎么没有呢?依我瞧着,三阿哥将来便是能办出这样事儿的人,而且我哥他必定比护着我还要更护着三阿哥去。”
廿廿便也莞尔,“绵恺他,不敢!只要我还在一天,我便容不得他如此胡来。”
十七爷抬眸悄然望了廿廿一眼,却没出声。
廿廿心下便也是释然的,浅浅而笑道,“十七爷想说什么,我都明白。终究这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能留多久……”
十七爷便咳嗽起来,赶紧摆手,“小嫂子你别多心。反正我比你还大十岁呢,要走也是我先走。”
廿廿心下便是一颤,赶忙道,“十七爷又浑说了!这些话便是有理,又如何能是挂在嘴上,没事儿就说起来的?十七爷赶紧收了回去,以后可不准再这么没事儿就嘀咕出来了。”
十七爷赶紧咧开嘴傻乐一番,起身向廿廿请罪。
两人都笑了一会子,撇开那片刻的尴尬去。廿廿这才垂了眼帘,静静道,“……实则十七爷的心意,我都明白。这都是绵恺那孩子的造化,我替他谢过十七叔了。”
十七爷这才在越发深沉的暮色里,缓缓地又咧开嘴微笑开。
“……当年我小的时候儿,前头也有这么个当镜子的五叔。他们都说,看见小前儿的我,就好像看见当年五叔小时候儿似的。”
他说的“五叔”,便是和亲王弘昼。
“可是尽管宫里宫外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偏偏汗阿玛从来都没这么说过。那时候儿我小,便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我那时候儿心下嘀咕啊,汗阿玛跟五叔同岁,一起长大的,那这世上便没人比汗阿玛更了解五叔的心性儿才对……那汗阿玛为何不这么说呢?”
廿廿听着,心下也是微微一动。
暮色越发地深了,十七爷坐在幽暗里轻轻地笑了几声儿,“要不说我那时候儿年纪小不懂事儿呢,这缘故是后来长大了些,才慢慢体味出来的。因为在世人眼里都是荒唐的五叔,也唯有汗阿玛心下最清楚,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五叔真正的性子……”
“当年五叔敢当朝挥拳追打领班军机大臣讷亲,这样的事儿在外人眼里简直是糊涂至极了,可是汗阿玛却未曾真正追究,反倒在那件事儿之后,叫五叔为议政大臣……那便是汗阿玛心下完全明白五叔的表面糊涂之下,是在做什么呢。”
十七爷说完了,赶紧哎呀一声,朝廿廿拱手,“我又说走嘴了,不该在小嫂子面前提起讷亲来。”
廿廿也是缓缓点头,却也轻轻笑道,“我是皇后,讷亲只是我的奴才罢了,有什么提不得的?”
因为讷亲恰好儿是廿廿的同族长辈,当年十六房的一等公爵就是讷亲承袭的。
十七爷说得有理,当年的讷亲以保和殿大学士、一等公爵、领班军机大臣的身份,位极人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时候的讷亲,除了当年的和亲王弘昼之外,还有谁敢打呢?
可是就是这个讷亲,后来却因金川之战犯下大错,被先帝爷终究赐死……可见当年和亲王弘昼在朝堂之上动手追打,并非无因。而和亲王弘昼那做法儿,反倒是契合了先帝爷当年的心境去啊。
十七爷转过头来,静静看廿廿一眼,“有了当年的五叔为镜子,我便也可以大约照见自己未来的路。实则这是我的幸运啊,毕竟人这一辈子太长,谁都没法儿预见自己的将来会遇见什么,又该如何去解决那么些麻烦……可是因为有了五叔,那我就能。”
“如今我也四十多了,越发觉着当年的感觉是对的。我便心下越发感念有五叔的存在。
“……如今我长大了,也当了叔父,我也有了三阿哥这么一个与我小前儿性子如出一辙的侄儿。我便想着,哦,那我也应该成为当年的五叔,那我就也该好好儿当一回三阿哥的镜子去!”
十七爷的双眼,深深埋在了夜色之中,便仿佛整个眼眶里都是黑眼珠儿,一点儿白眼仁儿都不见了。
“我寻思着,要当好三阿哥的镜子,便也得寻个最合适的时机去。早了不行,三阿哥年纪小,未必肯往心里去;晚了也不行,否则三阿哥成了人了,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