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和梁余子养从大郑宫出来,一辆马车早已停在大郑宫外,车身通体髹以黑漆,两侧用阴纹雕琢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巨大玄鸟图案,椭圆拱型的车顶严丝合缝的盖在车身之上,四匹神骏的高头大马在车前跃跃欲试。
见申生出来,先友搬下一方凳子放在车前方便申生上车,待申生和梁余子养上车后,先友这才挥鞭驾马。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青石铺就的平坦道路上,车内申生和梁余子养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方几案。
梁余子养背靠车壁,微微阖眼,若有所思,申生一只手横放在几案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的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微微摇晃。
良久,申生抬起头一脸严肃的问道:“卿以为秦伯是何想法?”
梁余子养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
“秦伯态度友善,温言开解,看似对太子极为亲密视为兄弟,然其所言所行滴水不漏,似亲实疏,《诗》云: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豫矣。秦伯心中若无猜疑,怎么安慰太子莫要多心……”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佛教见心见性的意思,心中想的是什么,入眼看到就是什么,最有名的例子就是苏轼和佛印,佛印看苏轼像尊佛,苏轼看佛印像坨牛粪。
梁余子养这话说的虽然稍微有些牵强,却也不无道理。
“不知太子注意到没有,秦伯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羞愧。”梁余子养突然睁开眼,目露精光,直视申生。
“果真?”申生锐利的目光逼视梁余子养。
梁余子养无丝毫退让之意,斩钉截铁的说:“绝无虚假,秦伯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臣一直在默默关注,绝无看错的可能。”
“太子想想,这秦伯犹豫什么,为何要犹豫,又为何要羞愧?怕是其心中有鬼罢。”
“所以,臣觉得秦伯逾礼厚待太子,或许并非有相助太子回国继位之意,而是另有他图……”
申生默然无语,心中暗自计较,梁余子养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
略微沉吟了片刻,梁余子养又接着道:“臣以为秦伯或是在派人监视太子也未可知。”
“秦立国至今,已八九世矣,先都西垂,后都平阳,再都雍城,都城不断东向,边鄙一再东扩,由此可知秦有东进中原之意,然秦国东进中原,实不利于吾国,吾国必然无法容忍秦国东出。而今吾国因骊姬之故,上下不附,君上百年之后,或将起乱。太子又贤,国人素所仰慕,如赤子之待父母,如太子能入保宗庙,实不利于秦国。”
“秦伯或是遣人暗查太子之贤否,以定其计谋。”
梁余子养不愧是申生的头号心腹谋士,一番分析几乎和秦穆公所思所想分毫不差。
饶是申生,也只是因为多读了两本书才大致猜测到了秦穆公的意图。
秦穆公这个人堪称是以邻为壑的典型。
申生还记得高中时期有一篇课文见《烛之武退秦师》,烛之武之所以能说动秦穆公退兵,不是因为他的言辞有多么优美犀利,而是他一句“邻之厚,君之薄也”说到了秦穆公的心坎。
秦穆公想东出时扶立夷吾,西霸戎狄时又挖戎王墙角,戎王当时有贤臣由余,秦穆公就感叹“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
总而言之,秦穆公并不像他表现的出来的那么仁义贤德。
“唉……”梁余子养叹了口气,尽是后悔和懊恼的说:“早知秦伯如此不怀好意,当初便不该护送太子亡奔至此,此皆臣之过也!”
“卿言之过矣……”申生笑着安慰道,“当初情势危急,卿又不知秦伯为人,有所疏漏在所难免,而今我等既知秦伯阴谋,当务之急应是寻找方略应对,如此自怨自艾可不是卿的为人。”
“是臣失态了……”梁余子养很快把情绪调整了过来,“此虽是臣的猜测,但想来应该不差,不过还需验证一番,以免错解秦伯美意,若秦伯真无此心,一切自不必提,若秦伯当真有意,秦地却非可以久居之地。”
申生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有些迷茫,秦国不能待了,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们这些人的安身之地。
他和历史上重耳的流亡还有所不同,重耳一行至多不过二十余人,他除了一群心腹之外,还有近千人的士卒,而且还都是青壮。
他们这一行人每天人吃马嚼都是不小的消耗。
出奔到其他国家,哪国愿意养这么一大帮闲人,能划块地给他们耕种已经是极好的待遇了。
而且这么一大帮训练有素的士卒,普通小国肯定不敢接纳,万一哪天申生不高兴了,直接率人将国君赶下台怎么办?中型国家即便接纳,也绝不敢让申生这行人居住在国都附近,估计也就是划一块土地贫瘠的边地任由申生这一行自生自灭。
齐楚两国或许敢接纳申生这一行人,不过楚地卑湿,瘴疠横行,申生这一行北人很难适应楚国的环境,此时又不是后世,南方已经被开发成为一片沃土。
只是气候环境因素造成的水土不服就能要了不少人的命,不到万不得已,申生绝对不愿带着一帮子弟兵去涉险。
齐国太远,粮秣不足以供应大军再来一次远征。
况且,申生也不知道齐楚两国会怎么对待他们这一行人,齐桓公尚可,不会自砸招牌,楚成王就说不准了,风险太大。
不过,转念一想,申生又觉得是自己太妄自菲薄了,实在不行他可以乔装改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