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虽是玩笑,但却代表着众人对他这个门尹的最高褒奖。
从先王考烈王时代到当今幽王,由于他的敬业,二十多年来,拱卫王宫的守卫们,从最外围的环列之尹到内卫的涓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惟独这个门尹,一直是曾柳在做。即便是幽王即位,卫士整个换了一遍,门尹依旧还是曾柳,这份荣耀与信任,竟被朝野传为一时美谈。
时光荏苒,这么多年下来,曾柳也从当年最年轻的内卫官员,一个翩翩少年郎,渐渐老去,颌下几缕花白的短须,预示着门尹大人已经步入了老年。曾柳曾对自己的夫人戏言,自己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替国君守门。
但是,曾柳的内心中深深觉得,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做好一件事,非常不容易。有的人一生看着做了很多事,但总是得陇望蜀,没有一件事做到善始善终,这就很不好,曾柳完全不赞成这样的人生。
为此,他为自己平淡的人生感到自豪。
但是,曾柳知道,随着负刍的到来,自己享受一生的平静生活,结束了。
那是前不久一个漆黑的夜晚,负刍单人独骑,来到曾柳的府上,昏暗的灯光下,负刍王爷面对曾柳,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兄。”
然后,再没说一句话,一个晚上,就这么默默地坐着,默默地热泪长流。
临走时,负刍丢下了一包金饼。
一连几天,曾柳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块一块的抚摸着这些金饼,回忆着尘封的往事,沉沉地想着无尽的心事。
没有人知道,自己和负刍是嫡亲的表兄弟。
自己的母亲自小便被寄养在曾姓人家,长大成人后,嫁给了从军的父亲,随着外祖罹难,母亲的这段身世便再也无人知晓。
随着年幼的姨娘渐渐长大成人,机缘巧合,被先王考烈王纳入宫中做了偏妃,父母更是绝了与娘家联系的念头,严令曾柳严守这份秘密,一家人更没有跟王妃相认。
不知道负刍是通过什么渠道知晓这一切的。
负刍的到来,让曾柳惊恐不安。曾柳知道,曾家从没有任何攀龙附凤的念头,否则父母也不会严令自己保守这份秘密。随着父母和宫中那位王妃姨娘相继辞世,曾柳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门亲戚。
那晚,负刍的那一声带着浓浓悲怆的“大兄”,却无端地搅起了曾柳心底早已泯灭的亲情,面对着负刍的热泪长流,曾柳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兄弟之情。
守卫王宫大门这么多年,曾柳没有见过自己的那位王妃姨娘,即便是负刍,曾柳也是见到的极少。对这对母子的处境,曾柳有所耳闻,他隐隐听说,这母子两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很受压抑。
是啊,王后如此得宠,又如此强势,焉有一众偏妃的好日子?
那晚,负刍什么都没说,但曾柳什么都明白。
曾柳的内心在不断地挣扎,他很想把这包金饼给负刍还回去,并且,尽一下自己作为表兄的义务,劝一劝负刍,安心做个太平王爷算了,何苦犯险?
但曾柳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他对负刍的性格不算了解,但他知道,一个压抑已久,渴望已久的心灵,一朝反弹,力量是巨大的,甚至是疯狂的。以曾柳这么多年来对政治人物的观察,他发现,这些人的身上,普遍具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指望着这些政治动物,被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劝回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且,曾柳知道,只要自己把这些金饼还回去,就等于向负刍表明了态度。他不确定负刍会怎样对待自己,但他可以断定,自己和自己的阖家老小,凶险将提前来临。
怎么办?
曾柳面临着一生中最为艰难的选择。
曾柳苦苦地思索着,书房的窗外,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曾柳知道,那里有一个燕窝,这叫声,一定是刚刚飞出去的母燕,带了食物回来,哺育小燕子呢。
这个燕窝,是在曾柳的注视下,母燕一点一滴搭建而成的,家人想把它捣毁,但被曾柳制止了。闲来无事,曾柳总是定定的看着春燕衔泥,哺育幼崽,体味人生。
看着终日里忙忙碌碌的母燕,曾柳深深感觉到,这只浑身长满了羽毛的小精灵,与万物主宰的人类,精神、境遇何其相似乃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