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驿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姿态结束了那场谈话。她周身如坠冰窖一般,冷得出奇。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覆住她的手背,她才稍回过些神来。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眼前是放大无数倍的迎春的脸,许烟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迎春瞳仁中溢满的担忧。
思及左丞相方才所言,许烟死死盯着迎春的脸,像是要从其中看出什么。迎春触及到许烟的视线,瑟缩了下,随即有些胆颤地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烟没有明言,只是反问道:“上次夏至与我说的话,你们确定是真的吗?”
迎春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疑惑地回道:“众人都是如此说的,且陛下也并未反驳过。奴婢们也只是将听来的告知于殿下而已。”
许烟挥了挥手,叫迎春退下。随即有些疲累地坐下,伸出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片刻后睁眼,发现迎春依旧立于原地。
没有等许烟出声,迎春便率先一步开口:“殿下,一个时辰后您要抵达宫中准备出席今晚的宫宴。”
许烟觉得自己头上的珠宝似乎更重了些,压得她喘不过气也抬不起头来。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迎春没有退下,仍旧坚持着自己的意志:“殿下,请上车。”
你有没有过一瞬间想逃跑,不论去哪,只要远离这方土地就好;也不需要多久,只要这一刻,只要眼前这一瞬间就好。
她轻握了握自己的拳,风从指缝间穿过,空落落的,像是将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一并带去了一般。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好。”
在逃跑的最后一刻,她想到了他。他告诉她要相信他。这一次,我想牵着你的手,一起面对我们未知的命运。
又是如清晨一般的过程,四宫女各司其职为许烟打点着一切准备工作。当迎春将许烟头上重重的冠饰拿下来时,她才终于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她尝试着动了动脖子,感受到的只有酸疼和不适感。
模糊的铜镜倒映着迎春此刻的动作。她轻轻为许烟揉捏着紧绷的肌肉,眼里流转着的是心疼及不忍的情绪。
殊不知这一切都已被许烟看在了眼里。她平静地开口:“你都知道了吧?”
迎春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着之前的动作对许烟道:“奴婢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许烟勾起唇角道:“无事,你若是不知便不知吧。”有些时候,不揭穿某些事是对彼此关系最好的维系。
晚宴的宫装明显要比早晨穿着的更为轻便些。许烟转了转脖子,只余下隐隐的酸痛感。她看着自己身上隐隐流光的锦缎,轻笑了声。
晚上出行的速度比早晨快了不知道几倍。几乎是迎春这边刚一将许烟打扮好,那边便传来了其他几人收拾妥当的禀告声。许烟点了点头,将手搭在迎春手上走了出去。
“参见殿下,殿下万安!”整齐的行礼声音充满整座大殿。许烟点点头道:“今日宫宴,大家不必如此拘礼。”众人应是后,又恢复了方才那般喧哗的场景。
许烟向上座方向看去,不出乎意料的,她与母皇相对视了一眼。许清的眼神中带着些怜悯,可那眸光中却又带着些势在必得的意味。那眼神灼烫,让许烟立即移开了视线。
“梁国左丞相欧阳兴,梁国六皇子梁钰见过陛下,陛下万福。”许烟的身后蓦的传来了极为洪亮的问安声,像是死神来临前敲响的钟声,一下子将许烟欲离开的脚步定在了原地,不久前那种冷汗直冒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
“太常少卿云子安见过陛下,陛下万福。”熟悉的清冷声音紧接着响起,一股暖流随着这句话缓缓注入她的心田。
她明白,他来了。
许清端坐在上位,视线平静地扫过下面的每一个人。他们皆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一动未动。可却明显能感觉到气氛在那处凝固了一般,宴会众人随着他们的出现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真是让人讨厌的年轻人啊。不过正因为此才有趣不是吗?许清挑了挑眉,对下方的人说道:“免礼。”
随着这场宴会最重要的两位主角进场,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逐渐拉开了序幕。
许烟自明白云起来了之后慌乱的心便暂时平定了下来,可她压根没有机会跟他说今早发生的事情。她的眼神偷偷瞥向坐在她上方的母皇。只见她一如往常般不苟言笑,一举一动之中都透露着皇家的尊贵。从她现在的举动中根本看不出丝毫问题。
许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如坐针毡。她的眼神飞速扫过台下众人,终于在一处角落中捕捉到了那抹挺拔的身影。他似也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不知道与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向她看来。
琉璃杯盏中的液体如琥珀似的,晶莹剔透。在烛火的摇曳中尤为妖冶,勾人心魄。他将酒杯举起,与她遥相干杯。他的脸上不是一贯的冷意,而是带了些红晕,眸光中闪烁着的灼灼笑意投射到许烟心间,荡起丝不大不小的涟漪。
随着他的喉结滚动,酒杯中的液体瞬间便少了大半,有几滴没来得及吞咽掉的顺着嘴角流入他深蓝色的官服之中。许烟一时看得有些痴,待反应过来时,她忙端起一杯酒胡饮着,像是要掩盖方才的失态。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拿起酒杯的那一霎那,她分明看到了云起对她说了些什么,眼神里满是笑意。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