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执若的时候,他不过六七岁。
当时正是闹饥荒的时候,一只发了狂的妖兽袭击了他的村子,爷奶爹娘叔伯姑婶一家人全被囫囵吞下了肚,他也被捏着胳膊塞进嘴里,他吓到到哭不出来,只能闭眼等死,可等到要下咽的时候,黑暗中剑光闪过,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拽住他的脖领子,一把把他从妖兽嘴里掏了出来。
素白的手沾上了血。
白衣的上古神将手中神剑插到地上蹲下身来看他,并不嫌弃妖兽嘴里的口水和血液,甚至还拽起袖子给他擦了把脸,然后笑嘻嘻地在他脸上拧了一把,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
另一句是,“你爹娘死了?”
这就是他们的初见。
将何从那一刻起就明白了,这个白衣服的神仙不分男女且没有常人的避讳。
她拿术法清理了两人身上的血迹和口水,拽着他的手带他去了附近的村庄,一路上遇到的巨大妖兽都被她眼也不眨地杀了,她挨家挨户地敲门,想找一户愿意收留他的人家,但妖兽横行的饥荒年代,谁愿意养一个累赘,就算是答应了的,也怕是做了前脚她刚走,后脚就把他煮了吃的打算。
他心里明白,但嘴上却无法提醒那白衣服的神仙,因为他打生下来就是个哑巴。
终于,她敲了大半个村子,找到了一户愿意收留他的人家,他站在门口向里望,只见房子凌乱而破旧,屋子里窝着几个瘦的像老鼠崽子一般的孩子,地上散落着不知道是狗还是人的骨头,而开门的女人正睁着一双饿得发昏的眼睛盯着他,嘴上满口答应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被这目光吓得一抖。
白衣服的神仙听了那女人的保证,牵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本就是她从妖兽嘴里掏出来的烂命,没有理由再给她添麻烦,于是只能低垂着头走向那女人,女人饥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乎高兴得搓起手来,伸出一双脏手就要拽他。
他无法挣扎。
但下一刻他肩膀却被人揽住拽回来,那把杀了妖兽的漂亮神剑隔开女人的脏手,白衣服的神仙在他头顶上开口,“喂,我说你该不会是想吃了这孩子吧。”
那女人浑身一抖。
他也肩膀一抖。
为什么,吃人这种事情在神仙的世界里应该没有出现过吧,明明她没有见过,明明谁也没有说,为什么她就洞悉了。
白衣服的神仙低下头来看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明而通透,他愣愣地盯着这双眼,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拥有这种眼睛的人是可以看穿别的心中所想的啊!
但神仙蹙起眉头,在他腰上使了狠劲儿拧一把,“小姑娘,你怎么知道她想要吃你也不说话呢?”
他低下头,看着神仙带着华丽银色暗纹的白靴和自己穿了多年已经破洞的草鞋,沉默着。
此时神仙惊呼一声,“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某种程度上说,对了。
但他心中却叹口气,觉得她实在有点傻,这么大声地说自己是哑巴,肯定更送不出去他了啊,她得带着自己这个累赘跑下一个村子了,多麻烦。
此时那被拆穿了意图的女人为了掩饰慌乱,叉起腰冲着她大喊起来,“哎呀,你这人怎么污蔑别人呀!不仅说我要吃人,居然还骗我说哑巴是个正常孩子,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呀,有没有良心了呀!”
乡野村姑的骂街最难缠,她们没有道理就只是骂,惹得你恨不得掐死她。
神仙被污蔑,他被这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要冲上前去推她一把,叫她摔个四脚朝天,但肩上那只手却用力按住了自己,他抬头看去,见神仙的眼里泛着点神秘的金色,她轻蔑地笑了,“我倒是看看哪个天谴敢罚我。”
这话猖狂而嚣张,却又无端让人信服,瘦女人触电似的愣了,身体颤抖起来。
而还在愣怔中的他被神仙牵着手带走,去了下一个地方。
居然说没有天谴敢罚她,原来神仙喜欢说大话,他默默地想道。
但直到后来他才知道,神仙是上古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明,神力高强,凌驾于三界众生之上,那句没有天谴敢罚她的话,不是大话。
可当时他并不清楚,神仙只是带着他穿过一个又一个镇子,杀掉一只又一只妖兽,她说这是救人于水火,但其实他很不希望她救人于水火,因为每当她杀妖兽的时候他都在担忧,她会不会从某一个妖兽嘴里再掏出来一个小孩儿,然后取代他的位置。
毕竟,世上不会再有他这么讨人厌的孩子了。
阴郁,脏乱,还是个哑巴。
但他忘了神仙拥有读懂人心的本领,那天下了雨,他们坐在一家关了门的客栈屋檐下啃包子,神仙啃到一半突然摸摸他的头,说,“不要愁眉苦脸的,我不会扔了你的,毕竟你没别人愿意要。”
说罢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但他却忽略了最后那句嘲讽他的话,只是捏紧了手中的包子,一字一句地把这几个字刻在了心里。
我不会扔了你的。
那是将何这荒凉一生中,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话。
而后他被她带回山上,传他神力,救他出轮回,为他洗去凡骨,还给他找来神剑。
她给了他名字,将何。
意思是拿你怎么办。
将何喜欢这个名字,总觉得无奈却又有点宠,说明他是她心中特殊的那一个。
一个月后,上古神的神力治好了他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