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此生淡如水,三更春酒可做三生梦,以此忆故人。
在昏睡中濒临死亡的妍妍是轻飘飘的,她看见自己穿着短袄褶群在一个破烂小院空地上的青石上跳跃,天空飘蒙蒙细雨,地面烂泥稀溜溜,下不去脚,唯有一路从屋檐下通往院门的几块青石路不染污浊。她从这块石头跳到另一块,一步一步渐近门大开黑乎乎看不清有什么东西的屋子,一个女孩站在屋檐下,正在偏着头,好像在看着她。
妍妍轻轻跳到一块石头上停下,歪头与女孩对视,随后女孩,向她伸出了手:“回来吧,回家了。”
像是进行着催眠蛊惑一般,女孩的声音空灵悠远,极其不真实,让妍妍无法控制自己向女孩走去,就在即将走到屋檐下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在地里面拽她的脚,她的身子随即也变得沉重往下坠……
现实世界,已经了无生气的妍妍霍然睁开眼,吓了站着她面前啜泣的清东明子一大跳,刚准备喊“活过来了”可定睛一看,发现她瞳孔涣散没有聚焦,却因眼有死气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人。
妍妍的眼睛里,映下遂的身影,她笑道:“原来,要死的时候,真能看见一些平常看不见的东西。”
虽已醒来,可黑气仍源源不断从遂体内流出往妍妍体内钻。
遂没好气道:“我可不是东西。”一低头,她便看见清风泪眼朦胧仰头望着自己,“谢谢。”
“不客气。我也只能这样帮你了。”
此时,清风只有谢谢可说,而遂也不客气,再次重复着同样的话。
“不客气。”
鬼差一年修为换一日清醒。这,是遂能帮的,虽不能让妍妍醒来活蹦乱跳,但遂可让她喘着活人气,做着活人梦。
估摸着距妍妍沉睡过去后得有几盏茶的时间,陆半斤才慢腾腾从小树林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体是半透明暗红色的女人。
女鬼就跟用血水淋浴一般,一身血走一步滴一滩,还有无间引者的怨气加持,看起来仍嚣张,血脸上神情倒是平和许多,通过这,还隐约能看出生前一点熟悉的样子。
女鬼跟在半斤身后走到公园椅边,未等清风哽咽喊“阿姨好”,半斤气定神闲往边上移了一步,女鬼便被遂推了一把,踉跄扑进妍妍的身体。
“看看吧,此生此世最后一次了。今生是母女,下一世指不定谁是谁长辈。”
现世仲夏深夜。风穿过城市高林,来到山野温柔轻拂草木。路灯以为自己是树,无意引来飞蛾扑旋肥土。飞蛾以为路灯是火,挣扎想开出此生最亮的那朵花,却耗尽精力,埋深灯下土。最后,谁也没能生出叶子,开得了花。
被遂赶了两次的无间引者抱着簿子出现时,便看见几人并排站着,沉默望着女孩身后霓虹城市,目睹人生一场很是平淡的生离死别。谁也不知道妍妍梦见了什么,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正在死去……不对,大家都一样,活着,就是正在死去。
距离死亡一步之遥的幻梦里,像盖上一层雾气一般模糊的人间傍晚,大雪纷飞,路灯橘黄灯光照亮周围,连白雪看起来都温暖起来。
睁开眼看见这一切,妍妍有些迷茫,她没死,还是已经死了?死亡的世界这么美,没有断肢残骸,没有凶神恶煞的死神?
胡思乱想着,她一边打量着周围,一边沿着公路爬上小坡。
爬上小坡,妍妍一眼便看见公园椅,她低头看自己,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冬装——羽绒服,棉裤,毛线帽子,围巾。妍妍有些惊讶,这身衣裳,这个熟悉的场景,好像是回到了前年某一天。
她的生日是冬至,前年过生日当天,答应陪她的妈妈忽然说要去外地出差,想要吃糖的孩子给了苦瓜,她很生气,在妈妈出门后,离家往山上跑,闷声坐了好几个小时。
想起这件事,妍妍笑了,起初几秒是真的开心,后来笑容便越来越苦,直至笑不出来……这些都是活人事。活人事儿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连怀念这些酸楚的过往都会成奢侈,毕竟,此生过后,她再不是妍妍……不对,她已经死了,她已经不是“妍妍”了,来到地狱的死人很多,应该都会一个一个排上编号,而她将会被一串数字代替。
感觉到越来越疲累,妍妍埋头走到路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地上发呆。她仍困惑着自己为什么看见记忆里的场景,而不是死神?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妍妍坐着坐着,不知不觉越来越困,眼皮沉重,坚持了一会儿,眼睛闭上。
忽有一阵风吹来,凉幽幽,妍妍惊醒,好像有人坐在她身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她嗫嚅:“……妈妈……”
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意外惊喜出现,风也没有再来,周围安静如常,好像刚才一惊一乍只是她错觉一般。
“错了,我还以为是你来了呢……”
梦里,也会困啊。清醒着没坐一会儿,妍妍又开始困觉,头一点一点着,往边上一偏……没有倒下,她身子歪斜着,像是无形靠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她看不见的人很温暖,妍妍很是费力睁开眼,看见漫天雪纷飞……没人会知道,两年前在山上,她坐着睡了一觉,便做过这个梦,好难受好难受等着妈妈来,却没有等到,怎么也等不到。她知道,如果等不来妈妈,她会被困在这里,无法解脱。
可梦是反的,当梦里那一天来到,她的妈妈来了,满身是血。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