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蕙娘一听,也就罢了。孙本一便问道:“方才蕙娘叫你去取杯,可拿来我吃酒。”遂伸手来讨。织锦见家主讨着杯儿,才想起这杯被黑儿搂慌时脱落在地,一时手足无措。许蕙娘见她是双空手,便含怒道:“这贱才,恁个模样!我着你去取杯,怎么空手出来,可不是怪事?”
织锦见蕙娘发怒,一发心慌,只急得两泪交流,不敢回言。忙取了一根烛。转身入内来寻。许蕙娘见她举动诧异,遂立起身跟来。织锦寻到原处,向地下一看,不觉惊走三魂,失去七魂。只见这只寿字玛瑙杯已跌做四块,急出一身冷汗,不觉大哭起来。忙弯腰拾取,在那里痴心团凑。许蕙娘走到面前,见打碎了杯儿,心痛得着恼,连问织锦。织锦只哭不说。
许蕙娘欲待声张,又恐丈夫素性刚烈,便用手摘了织锦一只耳朵,同入房来,喝叫跪下,道:“你这贱人,好好实说,我还好作商量隐瞒。不然官人晓得,你这贱人禁受不起!这是他好友相送,是件心爱之物,你怎么不心打碎得这般!”织锦一时不敢隐瞒,只得哭着说道:“这不与贱婢相干,俱是这千刀割、万刀剁的奴才在黑暗中将我调戏,一时失手,跌碎杯儿!”遂又细细说出道:“还要娘作主,在官人面前遮盖,超生蚁命!”
许蕙娘听了,不胜恼怒,遂一连打了三、四下。因想了一想,即住手骂道:“从来无风不起波,必是你这贱人日常勾引,使这奴才起意,才敢大胆。我今欲待声张,今夜正是中秋,家家欢笑,独我家吵吵嚷嚷,成甚模样,讨不出好兆来。且到明日再处!”说罢,遂喝了织锦起来,又另取了一只杯儿,方走出房来。
这许蕙娘在房中拷问织锦,一时气的气,哭的哭,各不留心。谁知哥在忙乱中跟在娘身后进了房来,看见打织锦,又说出黑儿调戏,打碎杯儿。遂不等娘说完,竟走出堂来要告诉父亲。这孙本一独自一个看了一回月色,只不见她母子出来,便等得不耐烦。正要起身来寻,却见哥笑嘻嘻走了出来。孙本一便问道:“娘同织锦在里面做甚还不出来?”哥指着黑儿说道:“俱是他不好,带累织锦。娘在那里发怒打骂,还有半日不得出来。”遂将织锦招出黑儿调戏,打碎杯儿说了。一个五岁的孩儿,偏生合巧,说得详详细细。
孙本一听明,一时烈焰高烧,拎着黑儿丢翻在地,拆卸凳脚在硬骨上乱打。黑儿似杀猪般乱叫,许蕙娘连忙走出。孙本一气忿忿地说道:“这只杯是我好弟兄偌远送来,一向珍藏,未曾轻用。却被这奴才大胆,调戏贱婢,碎坏宝玩。我一个清白人家,怎容得这奴才弄奸,惹人耻笑!今夜必要处置这两个奴才俱死。”遂连叫织锦。织锦只躲匿不出。
孙本一便解下腰间大带,将黑儿背绑了双手,缚在庭柱上又打。许蕙娘只得从容劝解道:“这两个奴才没道理,怪不得官人发怒,处死应该,我也不好十分劝得。只是作事亦不可太急。他虽萌奸意,实未成奸。若使今夜俱伤,未免使人惊疑。莫若等到天明,将他驱遣才是。至于碎坏宝杯,万物皆有无常,何足较论。”遂以目视孙本一。孙本一早已会意,又将黑儿打了几下道:“既是娘子恁地劝解,只绑缚这奴才在柱上,到天明处置他死!”此时俱吵闹得无兴赏月吃酒,许蕙娘只将孙本一劝入房去安寝。
这黑儿一时被打得遍身青肿,又绑缚在柱上,四肢十分麻木。见主母劝了家主进去,方敢抬头。早见奶妈出来收拾碗碟,忙问道:“官人睡也不曾,可还出来?”奶妈道:“官人还没睡,却不出来了。”黑儿便哀求道:“好嫂子,你来做个好事,积个阴德。我黑儿被缚坏了,你来略松我一松,胜似南海烧香,泰山顶上还愿,千万救我一救!”
奶妈听了,笑骂道:“你这贱骨头、招风揽火的贼贱才!一张嘴儿就似蜜罐儿般甜净,指望将人甜倒,上了竿儿。谁知被她将甜头儿挂在你的鼻尖上,叫你这害馋痨、贼短命再舔不上鼻头,要等你舔到三年零六个月,伸得舌头尺来长,方许你舔得着。谁知你这遭瘟、没脊骨却耐不得岁寒,火杂杂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吼吼就似狲猢跳圈。却今夜与人麻犯,便像戴了斗笠子做嘴,赤鼻头不吃酒虚担其名。我看见你先前大劈柴便打着,像个失群的雌狗,只缩着尾巴,半声儿也不敢则。如今绑缚在庭柱上,好似晁天王庄上绑缚的赤发鬼刘唐,只叫娘舅救人。我是一个走扬子江心中的一个艄婆,随它风浪,只拿稳了舵儿。三年前曾被卖糖人哄骗了,如今只不信这口甜的人,却不担这干系。我只会涸中取鱼,却不会走沙场内收马。倘或被你溜撒,谁去替你捱扛子、顶着缸儿走?你只捱着些儿,道不得个贪花死也甘心。且权忍这一夜,做个长朝殿上值殿将军。一时候不出官家,腰儿酸、腿儿麻,将这庭柱做了倚拐,只靠靠儿罢了。”
说完,她便将桌上家伙碗碟一顿并叠,又将灯火四处照看,一手托着盘儿,又一手举灯向黑儿脸上照道:“你既扎挣不了,我入去叫你心上人来解救你。”遂一径走去。这黑儿指望告求解放,不期被这奶妈夹七夹八,带骂带笑,羞羞削削,羞得黑儿顿口无言。见她去了,便十分恼恨道:“我一向认她是个好人。谁知这泼妇这张利嘴倒来趁水翻船,推人落水,险不将我脸皮剥尽!”遂气得胸中十分鼓涨,却没处发作。只气了半晌,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