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殷尚便一个人出了门,乘着三分酒兴,朝前走了半晌。因想道:“我枉了一生本事,从不曾遇个敌手。何不去与这涂俏俏耍一会棒儿,使她喝采,也强似在这些红粉柔媚女子口中叫好。”遂想定了主意,便急急走了二十余里。抬头望去,果见前面一座高山,黑丛丛许多树木,隐隐现出飞檐兽脊绝大的一座殿宇来。殷尚晓得前面便是蛾眉岭了,遂暗自留心。将包裹放落在地,紧束腰间,挎好了刀,举着棍棒在手中,掂了几掂,说道:“虽是不甚重,料想他也奈何我不得。”遂将哨棍挑了包裹在肩,一路缓缓走来。
到了山下,又抹入林来。早有人在林中探望,殷尚故意慢走。走到一块平旷间,遂东西观看,转不见了殿宇。正看间,忽然一棒锣声响,早有一骑马冲出林来。大喝道:“兀那汉子!有甚铁叶裹头、钢皮包颈,吃了豹子肝、大虫胆,敢在蛾眉岭径过?快将金银包裹纳下做买路钱,才饶你过去。若牙迸半个不字,叫孩儿们绑缚入寨,取出心肝炙脆,与俺下酒!”
殷尚连忙将他一看,却是个髭髯半白。知他便是铁铸金刚涂隆,遂摇着棍上包裹,笑着说道:“我包裹内金银自有,只叫你涂俏俏出来与我见一面,耍一棒。若赢得我,我情愿送她,空身自去;若不赢得我,只好叫她与我做个叠被的侍儿罢了。”涂隆听了,发怒如雷,疾忙点开坐下马,摇着手中枪,照着殷尚就是咽喉下一枪刺来。殷尚忙将棍上包裹卸落在地,轻轻抵住,两人即便杀了起来。一往一来,杀到三十馀合,涂隆全不能讨得半点便宜。再杀一会,觉得渐渐力怯,只得左右遮拦。殷尚要逼他女儿出来,也不下毒手。
早有小喽罗乘空处抢了包裹,飞报知涂俏俏。涂俏俏听了大怒,取了两股宝剑,翻身上马,杀出林来,大叫道:“什么人敢在此恃强!父亲退后,孩儿来也!”只这一声叫唤,恰似花飞柳舞、莺啭乔林。殷尚忙抬头一看,暗暗惊讶。你道这涂俏俏怎生样样?但见:
头上用一条黑纱扎额,露出红心角儿,左右插两支雉尾;身间穿一件红棉战袄,套着白绫比带,上下绣百般花朵。左吞头,右吞头,夺人眼目;前掩镜,后掩镜,耀眼争光。背插几根狼牙鈚子箭,腰悬一张画鹊铁胎弓。骑匹白点子马,紧紧夹定,坐副锦绣银鞍,稳稳斜跷。眉如新月样,鬓若黑云堆。分明是一位美貌佳人,却按着前生地煞。
殷尚见她来得较近,满心欢喜。涂隆便虚展一枪,带转马头,好让女儿来杀他。只见涂俏俏一马冲到,用两股宝剑,只使得呼呼风响,如雪练般在殷尚头顶上砍过来。殷尚笑了一笑,即举棍相还。你看他二人一场好杀,怎见得?但见:
一个怒发佳人,仗腰间宝剑入我彀中,顷刻强人俱伏倒。一个生嗔浪子,恃面前硬棍拨尔机关,霎时刹女皆叹服。一个在地下,恨不得一棍搠来,要取红娘子半猩猩,一个在马上,恨不得双剑砍去,逼勒骂玉郎多点点。杀到情浓,你贪我爱,搅作团并作块,汗津津早已湿透sū_xiōng;战到妙处,我恋你眷,叠成双合成对,喘吁吁果是难得气接。若不是今日交锋,乌得半百偕老?
涂俏俏与殷尚,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下,各放出平生武艺,棍来剑拨,剑砍棍搪,来来往往。杀到五十馀合,一时胜负难分,各讨不得半点便宜。殷尚只笑嘻嘻,不住的喝采道:“好个耐战的女子,正是我的对手!”涂俏俏也暗暗称赞。不一会,两个各卖弄本事:涂俏俏见棍来,便镫里藏身;殷尚见剑到,即使花棒躲闪。直看得一众小喽罗,俱拍掌叫好。
涂隆见这人与女儿一般本事,也自惊惊喜喜。遂暗暗踟蹰了一番,即喝鸣金罢战,自己一骑马放近前来。涂俏俏与殷尚各皆贪战,忽听得鸣金,不知是何缘故。回头见父亲赶来,遂将宝剑架住了棍头道:“天色已晚,不便厮杀,饶汝去吧!”殷尚笑道:“我正要在夜间与你顽耍,怎么要去?”
说未完,涂隆勒马近前,笑问道:“你这汉子武艺甚高,必是有些来历。可说出姓名、家乡并年纪妻小,俺自着人送你过去。”殷尚听了,笑道:“你又不招我做女婿,问些什么?既是要问,我是东京有名的钻心虫遍地锦殷尚,自小学习枪棒,兼通技艺,满身刺了绣纹,爱结江湖好汉。今年二十一岁,父母早亡,并没讨妻。只因避难,要去湖广投奔相识。不期撞着你女儿缠住,只不肯放松,杀了这半日。我也晓得你女儿手段实是高强,是一位女中豪杰,使我不胜心服口服。如今问明了情况,可还我包裹,让我去吧。”
此时涂俏俏已勒马按剑,在屠隆背后,听见父亲问得有些古怪,又见说出姓名年纪,有没有妻小,便将殷尚看了一眼,不便再听,遂拨马往山寨里去了。涂隆因而对殷尚说道:“俺年近六十,精力甚觉不似往昔。小女之身尚无可托,每每欲寻配英雄。但据此山岭,怎便着人寻访?便就寻访着人了来,见俺们做这等事业,也不肯死心踏地在此,终久要败坏俺家风,岂不将俺半生经营这座山岗寨子,等闲弃去?俺今日见你本事高强,正与小女是一对,不相上下。又听见你是逃难到此,想必是无家可归,异日必能死心踏地,昌盛家风,与俺争些光彩。如今欲将小女配事英雄。小女本领与面貌,豪杰俱已见过,不知豪杰竟见可肯俯就么?”
殷尚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