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正见一个中年人负手走来。
此人须发漆黑,面色白晰,身材高大,腰背笔挺,国字脸上满是盎然正气。
“哦?原来是牧斋兄?”
柳如是一怔,便向李信道:“李公子,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江南儒林大家,东林领袖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
“原来是钱老,学生于江北素闻钱老大名,今日终教得见,幸会了!”
李信拱了拱手。
钱谦益顿时脸沉了下来,这一声钱老,无比刺耳啊,他向来不服老,自诩为中年人,通常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称他一声老,可是他年届六旬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来讲,李信称他钱老无可厚非,他还不好说什么,毕竟钱老这两个字,就是尊老的表示啊。
寇白门与卞玉京忍着笑,相互看了看,对李信口齿的毒辣有了新的认识,当真是针锋相对呢。
柳如是也满脸无奈。
钱谦益逼问道:“李司令,朝庭素来不与民争利,而你所办的官产,样样夺利,难道你起兵就是为了从士民的口袋里掏银子?”
李信淡淡问道:“依钱老看,该当如何?”
钱谦益哼道:“自然是官府做他该做的事,只收税就可以了,产业还须退还民间。”
“哈哈哈哈~~”
李信大笑道:“钱老口中所谓的民,是指哪些人?”
“这……”
钱谦益略一迟疑,便道:“自然是大明百姓。”
李信道:“我开办国企,雇佣大批老百姓进厂做工,每日工作至多五个时辰,每十日休假一天,逢春节、元宵等节日休假与大明官员等同,每个月平均都能领到两到三两银子的薪水,许多家庭以此维生,国企到底养活了多少人?钱老可曾算过这笔帐?国企赚的钱,也没有一文落入我的口袋,怎么就成了与民争利?我不知道钱老在说这话之前,有没有实地调查过?或者是钱老把道听途说信以为真?”
说着,就回头唤住一名店员,问道:“你说说看,你在琉璃店的收入待遇如何?”
那名店员很是厌恶的瞪了眼钱谦益,便道:“回总司令,我叫陈二狗,原是做苦力的,在下关码头给人驮货,家里有还有老娘妻儿,给人缝缝补补,靠着微薄的收入勉强维生。
说句不中听的话,俺们家一年只能吃一回肉,别人吃白米饭,我们只能喝掺了糠的稀粥,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这日子真是没法说啊,直到绍经理在南京开店招人,俺那日恰好路过,也不知是头脑发昏还是怎么着,居然大着胆进来了,问了一阵子话,就把我留下来啦。
琉璃店每月底薪一两银子,再加提成,上个月,我拿了三两五钱银子,总司令,俺也不瞒您,我陈二狗活这么大,一辈子都没拿过这么多银子啊,当天,我就切了斤猪头肉,还买了只鸡,回家给俺娘、俺的媳妇和儿子好好开了顿荦,那孩子,都吃噎着了……“
说着,陈二狗抹起了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哭道:“总司令,若非您和邵经理给俺这个机会,俺全家现在还在喝糠呢,那老儿一派胡言乱语,他们这种大财主,哪里知道底下的小民过的什么日子啊!”
听着这声声悲切的控诉,柳如是,寇白门与卞玉京眼圈红红的,望向李信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附近的店员,也是感同身受,背过身,抹了抹眼角。
“好了,好了,别跪了,总司令不喜欢这套。”
邵时信把陈二狗扶了起来,向李信叹了口气:“总司令,店里的伙计我都尽量招些穷苦人家出身,以前我在明朝当官,看着那些饥民,实在是无能为力,但在跟了总司令之后,总算可以为老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啦。”
“你做的很好。”
李信点了点头,便向陈二狗问道:“你家里没田么?”
陈二狗恨声道:“家里原有两亩薄田,被村里的刘财主看中了,出一两银子一亩想买下来,俺自然不愿意,于是他就找些泼皮夜里来捣乱,还没长好的稻子就被拨了,俺后来找太爷申冤,可是小鬼难缠啊,那上元县看门的衙役要五两银子才给见太爷,再往后,俺家的媳妇出门,后面都有泼皮跟着,吓的她生了场病,俺没办法,只得把地卖给了刘财主,搬进了城里来住,那屋子,就是沿着城墙用柴火和茅草搭起来的,下雨漏水,冬天漏风,连狗窝都不如啊,呜呜呜~~”
陈二狗再也忍受不住,嚎啕大哭。
“让他下去喝口水吧。”
李信叫邵时信把陈二狗带到后堂,便向钱谦益问道:“钱老,要不要派人核实陈二狗说的是否属实?”
钱谦益面孔涨的通红,无言以对,他能看出来,陈二狗声泪俱下,不象是说谎的样子,但屁股决定脑袋,他代表的是东林士绅与江南地主的利益,国企争的是这些人的利。
只是话不能这样说,必须要把老百姓推出来当挡箭牌,偏偏李信说的头头是道,还有伙计现身说法,明确指出,老百姓是国企的受益者,这又让他怎么反驳?
李信得势不饶人,又道:“钱老口口声声一个民字,我想弄清楚,钱老所谓的民是哪些人?是说不出口,还是有什么顾忌不敢说?嗯?”
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钱谦益不自禁的后退了两步。
钱谦益有此表现,李信倒不奇怪,因为这个人本来就生性软弱,又混迹官场多年毫无成就,说明资质平平,要知道,他可是探花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