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又灵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端起手中茶杯,泯了一口,道:“听柳枝讲,‘彩莲哥哥’赚了好大一笔银子,他们又可以添置新衣裳了。”
那少年,正是彩莲。
于又灵将这义院接手过来,请了原先看顾这儿的李婆子继续做个管事。那时于又灵来瞧孩子们,恰逢彩莲亲自送来一笔资助银子,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
又兼之春生班的班主蔡宏旺也时常来帮把手。蔡宏旺走南闯北,春生班里就有不少的人是他与几个老师傅一路开锣唱戏一路收养的。蔡宏旺自己就是个孤儿,幼时没少饿着肚皮,若非前一任春生班的班主将他救下养大,他哪有今天?便常常拿着大笔银钱四处救济人。义院一群孩子的日常用度,便有好多是托了菜宏旺打点的。
彩莲心有鸿鹄之志,学得一些经论。一来二去,于又灵索性请他帮着教导孩子们识字读书。彩莲幼时百般艰难,面对一班无依的孩童,稍加考虑也就应下了。
“足足有百两银子,我与班主商定,取一半给孩子们添置些吃用,余下的,兑了散碎的银子送去各处。帮着周转,省得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彩莲一一将银钱去向道来,又似是觉得嘲讽:“寻常贫苦人家一年吃用怕是也用不了三两银子,我倒是发了大财了!”
于又灵与彩莲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就近发生的城中趣事,又说起几桩朝中公案,譬如边疆秦国似有小动作,又如官员似有调派之象。李婆子不懂朝政,挤不进嘴,便时不时陪着说笑两句,又好笑于又灵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喜欢这些男人管的事儿。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吃些零嘴,时辰过得也快。看着日头差不多该回了,于又灵便与李婆子、彩莲辞别,又与孩子们纠缠不舍了会,这才上了车马离去。
车里夏菊弯着身给于又灵拾掇衣裳褶皱,方才孩子们玩闹拉扯,衣裳有些不甚平整。于又灵却不甚在意,只还是任由夏菊帮着摊平。
彩莲开蒙读书较之一般人家的读书人来得晚,兼之白日练唱登台,只得夜里勤加补上,且他又多是自学,少有人教导于他,却能够在年前考中生员,很是厉害。
于又灵不禁想到自己的境况。
“她”生来体弱,甫一出生便险些夭折,太医个个都束手无策,直说可准备后事。陆元贞当年三步一跪跪上明阳山求得苦渡大师与千须道长联袂出关,为她施以援手。二位名扬四海的佛道尊者虽尽力施救,保下“她”一条性命。却又观她面相,断言道:“此子前缘未了,执念甚矣。命中当有三道大劫,祝融主他三魂七魄,而阳气过重,须以阴止阳,年满双九方可避过大劫,谓之浴火重生,往后一生,必得偿所愿。”
陆元贞不明其意,千须道长又掐指卜算,道:“你以女为子,养幺女至十岁,是你自作聪明,多此一举。现如今上天自有它安排,你却反倒成了个榆木疙瘩,不知变通。”
陆元贞回味一二,顿时反应过来,大喜,忙千恩万谢道:“多谢二位尊者指点!”
彼时陆元贞将甫在襁褓之中的于又灵抱了回去,与陆七娘一番商量,又将知情的下人与几个稳婆打点干净。于又灵便从小公子成了“小姐”了。就连乳母张氏都是后来从外头找来的,并不知内情,只以为自己奶的是个小姐。
于又灵自小得陆元贞亲授开蒙,长大一些又有于向之悉心教导,“她”自己也用功努力,四书五经之流早已烂熟于心,融会贯通,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下场试一试手。“她”自问哪怕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也是腹有诗书之人,可惜连个生员都不是,只因这一身的裙钗约束。
于又灵又想起唐琬。
想到阿琬自小跟着父兄学文习武,不过豆蔻之龄,行文做赋已不输寻常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真动起手来,撂倒个把地痞流氓想来也不是难事;且又不曾落下精进闺中女红、管家理事的,真当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知比多少自诩fēng_liú才俊的男子要强百倍!
可阿琬,就是父母兄长再多纵容,也还是逃不脱这世间大多女子共有的命运。她今日学得越多立世的本事,到来日一堵围墙、百般世道便将她围在里边迫得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于又灵恐她年少时越是自由自在,成了婚她就越憋闷受伤。
夏菊给于又灵整理好了衣裳,自坐到一旁去。于又灵出了神似的,抬起手拈起车窗帘子,瞧了一眼外边笑得肆意张扬的市井妇人、嘻哈吵闹的布衣丫头,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车马不出一个时辰就驶到了书院正门,一路往里走。此时正是下学的时候,路过往来的学生,大多彬彬有礼,侧身让过。也有几个识得于又灵平日所乘车马的,面色微红,颇有点儿不知所措。
唐琬正和唐瑜一起,自拐角一处走过来,远远看见,自然也认出来,这车中坐的是于又灵。
众目睽睽之下,唐琬自然不能不知礼仪地往于又灵车子里钻。毕竟在旁人眼里瞧着,是“男”“女”授受不亲。况且,就算是四周无人,不知怎的,她眼下也有些难以面对阿灵。
夜里那场惊噩虽说在醒来以后并未留下什么印象,但唐琬就是觉得眼下见到于又灵,颇有几分说不出的犹豫难决。
于又灵早已打车中缝隙看见唐琬与唐瑜了,便主动掀开一角,与唐家兄妹打招呼。
唐瑜敛衽,唐琬也只一瞬被帘子忽然掀开吓得呆了一瞬,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