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琬回了栖梧居,先是一番洗漱,仍觉得腹部饱胀,虽困倦了,却是不好立即躺下。只得又去了三楼的天台,消食片刻,晚风徐徐,寒凉彻骨。
对面的那个精致小院,早早的便熄了灯。这一夜它主子留宿外祖家,仆婢们用过晚膳,便歇下了。偶有几个丫头贪嘴,凑了几个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些府中趣事。院中主道上也只余下几盏烛火点在石灯里,又仿佛今夜于又灵还会回来似的,特地留了亮灯。
唐琬试图在那一片沉暗里看清于又灵的厢房。费力瞪了半晌,就只瞧见一处雾似的黑团,浓浊模糊。
也不知一扇窗有什么好瞧的?唐琬不禁鄙夷自己。复又待了一会,觉着差不多可躺下了。遂拢了拢绒毛披风,往内室里走去。
下到二楼,与冬桃解开披风挂起。又褪了外裳鞋袜,熄了灯,主仆略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各自睡了过去。
迷蒙之际,唐琬分明只觉自己还站在天台的凭栏处,眼前似乎还有暗沉中一排看不真切的小院窗几。一瞬之间,她整个人飘了起来。她飞过一片乱石嶙峋,又穿过一色房舍门墙,终是停在于又灵二楼厢房的窗外。犹如虚无般悬浮在半空,她看那扇窗户紧闭,只想打开一探究竟。好像是要瞧一眼于又灵睡在那床榻之上能宽心,又好像是打开别的什么东西。
这么想着,唐琬伸出手去,由内往外掰扯使劲,一下,两下的,窗扇子发出“枝丫”一声哑响,窗被扯开了,两边窗扇子“砰”的撞了一下空墙又弹了一点儿回来,左右摇摆。
于又灵厢房之中并未点灯,一片昏沉。唐琬细细看去,床榻之上空无一人,于又灵正站在床边。于又灵转头看她,自床榻那儿缓步走来,微笑地看着她,抬起好看的手伸出来拉住她。再狠一用力,将她一把拉到室里的无尽魅惑中。
唐琬被拽进室里,正踉跄着还未站稳。忽然,厢房之中骤光亮起,唐琬一时不适,被刺眼的光亮扎得闭起了眼睛,睁不开来。
几息后,待唐琬觉得自己已渐渐适应了光亮,将眼皮一抖一抖试探着撑开,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长满草木的地方。她左右张望,却不见于又灵。周身草木有些许萎败枯黄,树干秃靡,她只身一人在这儿,一时慌乱,四处找寻于又灵身影,却被目之所及吸去了注意。
这儿,是一处墓地。
且还是一处大户人家的族墓。远眺可见数百上千个故去先人在此地长眠。唐琬站在一干间或相隔数丈墓碑坟冢之中,望不到头。而她眼前,就有一座墓。这座墓看起来已有些风霜岁月,碑石已有些磋磨发旧。可也看得出,这座墓时常有人清扫打理,四处干净整洁。
唐琬站的位置只能瞥见墓碑一角,她无意上前看一眼,却又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被一股瞧不见摸不着的大力硬推着向那墓碑处走去。
不知为何,唐琬心中不安,随着越走越近,强烈的熟悉之感叫她知道这墓下躺着的,是她的一位故人。
又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反复回彻,使她僵硬着身子不愿走近,却被那一股大力蛮横固执地推向墓碑。
一步一步,她终是被推到了墓碑正前。墓碑上所刻的铭文,正可表明墓主人生前的身份来历。
走近了,看清了,墓碑上书写的十个大字是:越州松郡赵门唐氏之墓。
唐氏?
唐琬眼眶放大。在看见那“唐氏”二字时,她怎么也忍不住一阵心悸,却又说不清这儿躺着的是谁。可若说她不知这儿躺着的,是谁。那么,在片刻后看见秋风萧瑟中踏着断枝枯叶,缓步而来的男子,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来的那人虽已两鬓斑白,身形却依旧挺拔,掩不住年少时风光霁月。那眉眼,那形容,分明是…是了,分明是谁呢?
相公?
蝶舞花草间,她与他诗词相和,两家父母无不称道他们天造地设。一方红盖头,她与他琴瑟相谐,旧日姐妹人人羡煞他们夫妻恩爱,直至…
是了,她已没有资格喊他相公了,多年无出,惹得婆母不满,最终婆母强令相公送上一纸休书,早已断了他们夫妻名分。
后来的她,被家人押着上了赵家的花轿,成了赵氏妇。
这墓碑中,躺着的,正是自己。这已站定墓碑前不住凝视、一言不发的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陆郎君。
唐琬牢牢盯住那个男子,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他,那伸出的手,却直直穿过了他,触碰不到。她才恍然觉察,自己不过一缕孤魂,留恋世间,有心愿未了,执着不愿离去。
开口喊他,他也不动如山,恍若未闻。她才明白,二人阴阳相隔,她一念执着,只求来世再续前缘。
唐琬满心绝望闭上了眼,耳畔只余下落叶飘零。良久,忽然万籁俱寂。唐琬强撑开自己双眼,却只能瞧见黑暗中熟悉的床幔,耳边不见簌簌风声,只有软榻上冬桃平缓的鼻息。
唐琬从床榻上按着枕头撑起半个身子,只觉一阵心悸,却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又感面上似是冰凉,伸手一碰,竟是掉了满面的泪,濡透了衣领。
隐约记得,方才遭了梦魇?自梦中醒来,梦中感受却如此真切。
唐琬不知她脱梦太过急切,并未来得及听梦中男子开口道一句喃喃自语。
坐在床头苦思冥想,却再回想不起梦中丝毫情境了。
栖梧居中,冬桃累了一日,睡得正酣,浑然未觉主子起夜。唐琬害怕弄醒了她,便放轻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