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乱葬岗。
圆月还在当空,中秋的夜里却起了一些雾气,飘飘荡荡,仿似阴间厉鬼要上来索命。
离宫变已过去近九个月,这处洒满了近千叛军骨灰的地方,间或鬼火飘动,显得十分阴森。
除了叛军,京城各典狱里但凡有无人认领的罪犯尸首,也送来此处。
火葬是不可能被火葬的。
能有一卷破席卷着尸首被掩埋,已是极高的待遇。
此时猫儿一身死囚装扮,血肉模糊,躺在一处新挖的坑里。
身下是一扇破席。
破席下面再有几寸,却堆积着冰块,帮着她的身子降温,让她的状态更接近死人。
她躺在坑里,身上已被盖满土,只在头脸附近,泥土松散,并不妨碍呼吸。
和躺在坟地相比,她开始怀念曾躺在棺材里的日子。
最起码在棺材里,她不会被冻僵。
不会有什么虫子从她面上爬过。
不会有什么虫子从她发间穿过。
不会有什么虫子竟然钻进了她的破烂衣裳里。
她伪装一具尸体,自然不能动弹,只一双手却捏成了拳头。
她从未如此期待过泰王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陡然响起两声老鸦惨叫。
嘎。
嘎。
她心下一抖,整个身子已紧绷。
她和暗卫们之前确定的暗号。
老鸦叫一声,代表前来的是泰王的暗卫,她便不用再出面,由友军杀了暗卫了事。
老鸦叫两声,代表前来的人中,有泰王本人。泰王出面,就得她出马。
一具尸体而已,竟能劳烦泰王亲自前来,这位莫愁在泰王的心中,果然不一般呢。
须臾间,耳中已迎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轻有重,听着不止是一人。
待几息后,脚步停在了她周遭,有人压低声音道:“主子,属下先将莫愁挖出来。”
埋着她的小坟头,上面是新土,新土松软,便是在暗夜中也能分辨出地点。
过了两息,泰王的声音含着些伤感,沉声道:“仔细些,莫伤了她。”
这句话,给猫儿吃了定心丸。
攻心为上,今夜是她反杀之时。她倒要看看,泰王和莫愁,究竟是怎样一双苦命鸳鸯。
压着她的泥土渐渐被刨开,她能清晰感受到含着薄雾的空气扑面而来。
有人问道:“主子,可是要先从尸首中将东西寻出来?”
泰王的声音中夹杂着压抑的恨意:“滚!”
过了不多时,却又恢复了平静,只低沉道:“先离开,留本王同她,单独呆一会。”
两个脚步声急速远去。
剩下的那个人,立在月光下,怔怔望着坑里的尸首。
蓬头垢面,满面肿胀,破衣衫里露出的皮肉,是皮开肉绽的模样。
曾在宫里那般体面的人,此时躺在他面前,再也不能扑闪着湿漉漉的一双眼睛问他:“殿下,还有多久?还有多久你才愿意接奴婢离开?”
他从没给过确切答复。
于是,她为了他,一步步帮他在宫里安插暗桩。
她为了他,陪完大哥后,又陪了二哥。竭力让大哥和二哥的羽翼,能为他所用。
她为了他,还去同太监对食。
后来她知道,她那样不堪的经历,已经不能靠近他。
她再也不问他何时接走她。
每个皇子,都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的时候,就要有所牺牲。
皇位、权势……和这些相比,她太渺小,渺小的连颗棋子都算不上。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她。
然而在他有限次的回顾内心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她。
想起她十四岁,他从臭水沟里将病的奄奄一息的她救出来时,她是如何怀着对生的渴望,双目定定望着他。
他站在她的尸体旁,看着她不堪的模样。
她身前一定是遭受了百般逼供,最后才死。
五弟的人什么性子,他清楚的很。
能掳了她,断没有让她活着出去的道理。
能让她受尽所有折磨,断没有给她个痛快的道理。
暗夜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有愧于你……若有下一世,我定然补偿你……”
周遭忽的有嘶哑之声传来,虽低沉,却带了万般凄厉:“今生难了……下一世,又有何用……”
他倏地一惊,下意识问道:“谁?何人在装神弄鬼?”
周遭重新陷入寂静,仿佛连夜风也停止。
空气中渐渐飘来轻薄烟尘。
那烟尘中带了极轻微的什么气味,若去细闻,却仿佛并无何迹象。
他的心绪渐平,心中已没了慌张,只望着尸体,哑声道:“前几日原本要去救你,险些得手。若将你救出,现下躺在此处的便不是你。而是……”
他目光倏地阴鸷,吆牙切齿道:“我没了你,我也要让五弟尝尝,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的那位夫人……”
猫儿迅速出了一身冷汗,连轻微呼吸都屏住,竖耳静听。
“……他越痴情于那胡猫儿,我便越要让他尝一回此生有憾……”
空气中的什么气息渐浓,浓的恰到好处,让人思维迟钝而天真。
猫儿身子忽的一扭,睁了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泰王,声音低沉而嘶哑:“痛……”
泰王心下一惊,过了一息,他方急切问道:“莫愁,你还活着?”
猫儿继续低语:“痛……上刀山,下油锅……小鬼们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