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瞥她一眼:“莫非还能出宫?”
秋兰立刻面露喜色,转头看着猫儿:“姑姑,我们能去园子了!”
她喜滋滋从一旁掏出两个秋梨塞进随喜怀里:“公公莫嫌弃。”
随喜立刻一闪,那梨子便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他讥诮道:“咱家眼皮子没那般浅。”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须臾帘子一掀,随喜面无表情走进来,将秋兰捡起的两个梨子捞过去:“咱家送了信,该得的。”抱着梨子骄傲去了。
能出重晔宫的喜讯,对猫儿来说,勉强算个好消息吧。
最起码,坐在春光里,看着树梢枝头冒出嫩芽,看着砖缝冒出草屑,然后饮一口酒,也算是人生快事。
很快的,秋兰的生活便有了极大的变化。
她万万没想到,饮醉酒的人的行踪,是常常不受控的。前一刻她还跟的好好的,后一刻身畔的猫儿便不见了人影。
她常常要和王五两个,有时候要加上五福和随喜,更甚至还要加上其他一些暗卫,满宫廷寻找猫儿的踪迹。
有时候她醉倒在花坛子里。
有时候她醉倒在竹林里。
最多的时候,她醉倒在废殿的破墙边上。
秋兰来背她的时候,她常常扒拉着地畔不愿离去,口中说着醉话:“赚银子……赚够了就走……一百两,一百两不是小数目……”
夕阳西下,萧定晔坐在书房里,常常透过窗看到一个宫娥背着另一个宫娥从院门口进来。
背人的宫娥并不强壮,每回进了重晔宫时,都累的满脸通红。
被人背的宫娥,更是消瘦。自她被救醒后,他再没见她长过一丁点儿肉。
他知道她伙食不差。整个掖庭都成了她的后盾,将好吃好喝的留给她。
每每这时候,每每他看到她醉不成人样的时候,他的心情便格外的差。
多少回他想站在她面前,不喜不怒道:“滚出宫去,滚的远远的,让本王再莫看到你。”
多少回他都站去了配殿门口,却没有撩开帘子。
有一日外间下了大雨,王五、随喜和秋兰将她寻回来时,她高热不止。
他终于下定决心。
这一日的日暮,他从军中回宫,一脚迈进了配殿。
房中凄苦汤药味萦绕。
她睡在床上,呼吸急促,锦被压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山一般,随时要将她压窒息。
他掏出一个信封丢在她身上,冷冷道:“三年,再扣你三年,本王放你走。”
她过了一息方睁开眼,目光怔忪。
他一把将信封捡回手,转身就要走。
她此时方才清醒,立刻翻身拽着他手。
那手滚烫,烫的他心尖冒了泡。
她抓他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犹豫。
他转身,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冷哼道:“自由,你不过是想要自由,有多难。”
他将信封甩到她面上:“签,白纸黑字,不会诓骗你。”
她急急撕开信封,抽出里间的契书。
内容说的是,政局动荡他用她,时局安宁她蛰伏。安定或危险,他都扣她三年。三年后,他放她出宫。
从哪日开始,哪日结束,时效写的十分清楚。
契书一式两份,每人保管一份。
她跳下床去,手忙脚乱要寻笔签下大名,房中却没有任何一支笔。
她唯恐他反悔,立刻将手指凑在唇边,只一使力,手指便现了血珠子。
此时她却抬头,目光定在他身上。
这样的目光他曾看到过很多回。
他夜里送她回废殿,在树下相离时,她曾这般看过他。
在祭祀皇陵的行宫马场,他坐在马背上驰骋,目光穿过围观的人群看到她时,她曾这般看过他。
他那时以为她这般的目光是不舍。
后来知道,是算计。
此时她又这般望着他,不知又在算计着他什么。
他还有什么好算计的?还不够吗?
他的目光越渐冷厉,她低头将指尖用力一挤。
手指按下,白纸黑字红手印,契约即成。
这个夜里,重晔宫的书房整夜未息灯。
火盆放在脚下,里间炭火鲜红。
萧定晔手中拿着一叠信,每抽出一封信纸,只在萧定晔手中停留片刻,便投入火盆中。
鲜红的火苗毫不留情的吞噬信纸,转瞬间便化成一息烟尘。
下一封。
再下一封。
“今儿尝到明珠送来的炒兔丁,极美味。留了一些给你,可惜你忙碌,未尝到。今后我学会,做给你吃啊。想你。”
“今儿你繁忙,未来接我下值。宫道上虽然有我和明珠两人,我却觉得自己形单影只。想你。”
“昨儿夜里梦到你,十分高兴。你是否也曾梦到过我?想你。”
“今儿发现嘴角皴裂,定是你轻薄我太多的原因。日后你不可轻薄我,只能我轻薄你。想你。”
每一句他几乎能背下来,如今却成了诛心之语。
什么东西从他心底里涌出来,漫出他的眼眶,打湿他的面颊,最后滴在火盆里,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再见,第一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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