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战战兢兢道:“前日夜里,有人找上小人,要布置人手在楼中。小人抵不过他威逼,只得答应了......这两日楼中客人,其实大多都是这帮人扮的,若有其他客人要进,也都会被他们以各种手段轰走。”
郑芝彪说道:“无怪刚进楼时便感气氛有些不对,原来如此。”
藤信亮一掌打在那掌柜头上,骂道:“下毒你也随他下?”
那掌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那帮人挟住了小人妻儿,小人不敢不从啊。”
赵当世问道:“你可知他们是什么来头?”
那掌柜摇头道:“小人实在不知。最初来找小人的那人吩咐好事体便再没露过面。”
“哦?你可看清他样貌了?”
“唔......”那掌柜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答道,“皮肤黝黑,体态健硕。倒与常在日头下干活的码头纤夫一般......不过相貌平平,无甚特点......哦,对了对了,听口音,不是江南人氏。”
“那是哪里口音?”
“小人一辈子没出过杭州,也不晓得具体什么口音,但终归是北人口音。”
郑芝龙闻言皱眉道:“我与北人交道不多,并不记得有什么仇家。”
苏高照道:“郑爷有所不知,小人与赵爷来杭路上,赵爷曾在休宁遭贼人袭击,两事之间,或许有些联系。”
赵当世点头道:“昨夜在北关夜市,赵某也差点着了宵小的道儿。祸事频
发,看来这些贼人惦记的是赵某。唉,连累了郑公,无地自容。”
郑芝龙乃道:“赵大人言过了。这些贼人下毒在饭菜里,任凭谁吃了都将一命呜呼,郑某也不例外。只这一点,便无关你我,是公敌也!”
提起下毒,赵当世忽问郑森道:“公子,那时你怎么瞧出端倪的?”回想起来,毒下在饭菜中并无异状,郑森不知为何居然能够猝起喝破。
郑森面无表情,道:“大人难道忘记了,那伙计上饭菜,本都在偏下首藤叔与五叔之间置碟。只这一道菜却一反常态,无缘无故送到了阿爷与大人之间,分明就是有意诱导你二人先行尝菜。我又见他上到这道菜时面色凝重,步履尤其慎重,便猜有异。”
赵当世一怔,那时席上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伙计的异常举动,郑森开席以来一声不吭,原还道他年纪小拘谨,不想冷眼旁观下竟观察仔细如斯。
郑芝彪、郑芝豹都点头流露出赞许神色,郑芝龙却板着脸道:“你这都是马后炮。你可知那伙计上的是一道名菜,我且问你,要是这伙计只是想让我与赵大人先品尝佳肴,你来这么一出,结果却是错怪了人,整个酒席岂不是都给你毁了?”这话也有些道理,郑森既然觉察到不对,当众见红确实太过激烈,换个更加温和的手段亦无不可。
郑森没料到会受父亲诘责,一咬唇道:“孩儿当时并未多想,只想着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扰了阿爷酒兴,请阿爷原谅。”
赵当世听了这话,微微诧异,只觉他二人这一来去对话严正冷淡,不像一对父子,倒像是上下级。
郑芝龙侧身拂袖不语,郑芝彪、赵当世及藤信亮见此情景,都先后出来打圆场,才将这小一插曲掩盖过去。
“把那两个还活着的贼子带来。”话题回到刺客身上,郑芝龙吩咐道。
郑芝彪应声去二楼提人,旋即返身回来,脸色焦急道:“大哥,人......人都死了......”
“死了?”
众人下到二层,见桌翻椅倒,四处狼藉更过三层。跨过满地尸体,两贼人背靠坐在窗沿下,已经没了气。周文赫捏开贼人的嘴看了看,道:“这次是咬破了含在口里的药囊,毒发而死。与休宁时那个自杀的也大差不差。”
“好贼子,有备而来。他娘的,玩老子呢。”郑芝龙不悦道,闹了半日没个结果,他心高气傲的本性顿时暴露了出来。回过身,一脚踢在那掌柜身上,把那掌柜踢了个筋斗,骂道,“数你最该死!”
赵当世道:“掌柜也是受人指使,就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不如暂且散去。另择良日相叙。”再道,“今日祸水,全由赵某引来。搅了郑公好意,着实过意不去。”
郑芝龙道:“赵大人来东南,理应由我郑某照拂,反让大人受了惊吓,该是郑某惭愧才是!”转对苏高照道,“眼下如赵大人所言,酒是吃不成了。你安排一下,明后日挑个僻静地儿我再与赵大人见面。后续官府来查验现场,你也对接一下。”说话间嘴角微抽,看得出是在强行压抑怒气。
苏高照噤若寒蝉,躬身道:“小人明白。”算起来,他才是杭州府真正的地头蛇,宴会地址的选取以及事先排查、事中防护等一系列工作都没能做好。出了事,他责任最大。他知郑芝龙是看在赵当世等外人面上才没发脾气,所以心下早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觉悟,大气也不敢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