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卢氏。”庞劲明赶紧接着他的话道,“小弟是河南卢氏人,母家在陕西,所以陕西话也说得不差。”卢氏靠近陕西,两边经常来往。而庞劲明当初避雨时曾在闲聊中套出那人不少消息,那人的籍贯只是其中之一,不想这时候就用上了。
“原来如此……”那小头目眉毛挑动,斜着眼瞧来,若有所思。
这时候,旁边一个伴当小声提醒他道:“县令大人似乎就是卢氏人。”
那小头目心中一跳,随即想起本县父母官何永禧的确是河南卢氏人,而且在此为官后,家乡许多亲朋好友拖他关系,来县内做事任职。小头目作为地头蛇,对这“任人唯亲”的现象深恶痛绝,已经不止一次在酒后对着同僚发过牢骚,觉得此举坏了自己这些土著的财路。
庞劲明见对方似对自己的“卢氏人”身份有些顾虑,趁机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是两个月前新来衙门讨口饭吃的,还未来得及与诸位兄弟照面,还请大哥们多多担待。”这些话,也是避雨时在破屋中探听来的。
那小头目闻言暗想:“是了,老子在褒城活了四十余年,城内每条狗长啥模样都一清二楚,却独独认不出你。”
他见庞劲明抖出卢氏籍贯,自忖十有八九与县令何永禧有些干系,态度上因此缓和下来不少,说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无怪我几个没认出来,往后兄弟与我几个,可多多走动,亲近亲近。”
庞劲明忙拱手道:“这个自然,小弟日后在城内还需哥哥们提领。等这次交了差,就寻几位哥哥吃酒。”
那小头目嬉笑道:“甚好,甚好。”说着,将头伸出城门,朝上喊了两声道:“喂,上面的,这位刘黄郎兄弟说要请咱们吃酒,你等做个见证,到时候可别容他耍赖。”
众人听了,各自笑语,庞劲明脸上陪着,内心却十分警惕,他知道,这个小头目还是对自己不放心。因为他们都是守城军,地位卑下,平素里难以结交到衙门里的皂吏,所以小头目此言明为调笑,实则是让城头上巡防的弓手们也辨认辨认自己的身份,因为相比之下,这些弓手地位高一些,在衙门走动的机会也比他们守城军多不少。
所幸,城上的这几个弓手中也没人识得新近才调来县里的这个“刘黄郎”,他们笑道:“三哥,要咱们做保,吃酒时候,也可得匀出几杯!”
那小头目一时找不出什么线索,亦回道:“自然自然。”说完,转对庞劲明,“兄弟这是从哪里回来?”
庞劲明摸出怀中深藏着的一份书牒,道:“大哥,不是小弟傲慢,这封书牒本是何大人托小弟送去汉中府的,岂料在府北路遇一伙流寇,小弟死里逃生,无奈返回通报。此乃紧急军情,宜速通禀县尊,是以不能在此多逗留了。”
那小头目没多想,脱口而出:“什么书牒……”话一出口便知失言,想自己职小位卑,哪有资格了解这等要情,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下。所以一霎那,突然处了下风,气势倒转。
庞劲明装作不与他多计较的姿态,再度拱手道:“公务要紧,请恕小弟不能继续奉陪。”言毕,拔腿自向城内走去。他知道,这时候是关键,自己只要不心虚,那几个官兵未必就会追上来,反而是畏首畏尾,才会令彼等疑心再起。
哪些守城军权衡了利弊后,还是决定放庞劲明进去。毕竟对方不过一个人,就算自己看走了眼,真放入了细作,单枪匹马也难掀起什么风浪。反倒若是坏了与这种衙门里“贵人”的关系,才是关系到切身利益,吃力不讨好的事。
庞劲明大步流星,故作熟悉地走着,如雷震般剧烈跳动的心,也在距离城门洞子越来越远后,渐渐平息下来。
既然已经入了城,再一身皂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他找了个僻静的巷角,偷偷卸下了披在外头的皂服,重新以自己的本来装扮示人。当最终又将斗笠戴上后,他俨然一位江湖人士,已瞧不出半点官府皂吏的模样。
他随意在城里逛了逛,原先以为外面的守御都如此森严,那么到了里头,应当也是十分戒备。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城内并未有半点戒严的景象,虽大雨如覆,可各处街道上行人小贩还是四处走动着,还不时有百姓从家中跑出,去追被风吹出来的衣物,人人临街交谈,更是闲如往常,根本瞧不出半点戒严的态势。而又转了一会儿,庞劲明更是惊诧地发现,城中居然没有一队巡逻维稳的兵士,这样一派惬意闲暇的景象,与城外的壁垒森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未免也太反常了。作为百余名从近万兵士中择选出来的精锐成员,庞劲明确信褒城县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愈加强烈的质疑驱动下,他越来越期望查处这座县城的诡异之处。
怀着疑惑,庞劲明又在街上转了转,这时天色渐暗,雨势又大起来,他便决定找一人家投宿。可是一连找了十余家,主人都嫌他不似良善,委婉拒绝了借宿的请求。等到天色完全黑沉下来,他疲惫地溜达,下意识地跟在一个冒雨担粪的干瘪老汉后头。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五条街巷,那老汉在一处陋仄破旧的小屋前住了步,放下担子,回首道:“后生,你来吧,我这里有空处。”
有什么比被雪中送炭更令人愉悦的?庞劲明喜从心生,连声道谢。那老汉没说什么,只是短叹数声,将扁担搁在屋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