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染晴起身快步往外就走,也不过片刻间抱着一尾古琴又回来时,未央已经穿好了衣袍在外厅窗前站着,眼神飘向窗外的夜空,神色寡淡。
将琴就着书案放置下,“有名的无名的?有谱的无谱的?”
未央也不回身,那只白玉短笛凑近苍白得近乎无半丝血色的唇边,笛声轻快起奏,玉染晴闭目聆听,仔细体会其中的音韵。
那笛声由悠扬清脆忽然急转直下,铿锵中带着些破碎的的哀婉,似痴似怨。
玉染晴不由得想起那些逃婚离家后的心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生再无缘相见,顿时勾起愁肠百结,低眉信手续续而弹;琴声在笛声中转承启合,一阴一阳一迎一送,不用曲谱却又胜过曲谱所限,诠释了着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忽然笛声似乎从感伤中挣脱,高一声低一声皆能让人热血激昂,似雨中的沙场点兵,萧杀肃穆;又似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刀枪齐鸣。
玉染晴被她鼓动了心性,那七根琴弦下的蛇腹断纹似也受了蛊惑,铮铮而欢。
一笛一琴,所奏皆属心音。
听痴了一墙之隔那几位东楚最尊贵的公子、少年俊杰。
此时酒住杯停,每个人皆看见自已一身铠甲跃马扬鞭在战场上冲杀,在死人堆中一次一次重新奋起,将楚之大旗又一次竖了起来。
一曲终。
惊心动魄不足以形容此时众人的心境。
更不用说那个去而复返桀骜而不羁的人物,他心中激昂不矣,暗恨自已竟错过了她这许多自已从来不知的过往,那本应早在松江府外第一次相见后就属于他的一切。
秦衍就在清觞酒庄未央的窗口正下方。匆忙离去后他只身一人在暗夜里出神了许久,压抑住那即将失去她的恐惧,带着恋恋不舍的心情不自禁想再看她一回。若真的要以死亡结束,他宁愿明日上了战场他先去拼命,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至少自已不会生不如死。
“晴儿,可否借琴一用?”未央转回身浅声低问。
玉染晴离座,扶着未央坐下。
一声颤一声掩,一声风一声雨,竟自成一曲;似熟悉似陌生,想抓又抓不到,想舍又舍不下。弦弦颤动,声声离愁,无感叹无挽留……
一曲终。
未央起身,拖着和她消瘦不相趁的大肚子无声的消失在内室门口。
玉染晴惊讶着未央深藏了十几年的精湛技艺,也曾见过她吹笛却不如今日这般震撼,心绪久久难平。暗忖自已持天音琴十年苦练,竟不如她随性一曲。
许久,再无任何声音自那间屋子传出,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谁也没有出声。
若说前一曲合奏惊起千堆波涛,那只不过正合战场岁月,人人皆听得出其中热血。可真正动人心魄的却是后一曲,似别离、似漫无天际;似去而无形,似莽莽荒原无所终点。
秦衍的心生生被琴音撕碎,此时就算将南诏领地拱手相送也不能将伤口缝补,更别说缝补后的缺失。他不知道自已失去了什么,却能深切感受心疼的过程。
他从未见过她奏琴,她说那是催眠曲……那却是她的屋子,是谁在为谁送行?
从此心上破了一个洞,他也更冷了三分,只因今日一曲惊魂的别离。
五更天,东方风珏进了未央的房中。终究到了关乎生死之际,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相见,有些东西便再压抑不住。
未央穿戴整齐在外厅书案后端正而坐,手上持一卷古籍,焚着露儿特制的安神香,清清一室淡雅。大门开着,她似乎知道他会来一般,桌上的茶刚好烧得滚了,缈着白烟。
东方风珏眼中的深情浓得化不开,柔声低语:“身子不好养养才是,书哪一日不能看,何必劳这许多神,累着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未央心中叹着气,这个人永远都是这般优雅从容,永远见不到他失态失仪。她又怎会读不懂他眼中的喜欢?从前还能装装傻,可自那日在莫愁湖落水被他捞上来后,她便知道藏不住了。
扔下手上的古卷,一手扶着腰走到他跟前,主动将自已的笨重身子往他怀中送去。
东方风珏小心的揽住她,眼眸流动着感伤,哑着声音嘱道:“照顾好自已和孩子,等着我们凯旋归来!”
未央从他怀中退出来,笑语盈盈:“珏哥哥,老和尚给你算过命,吉人自有天象!”
东方风珏也笑了,深深的看了未央一眼,果断的转身,离去的脚步一步一步落得踏实。
慕轻寒又有诸多叮咛,最终还是玉染晴瞧他实在不放心,主动留下来照顾未央,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深信烟儿的权谋及韬略不输于东楚任何一人,武陵城有她和凤烬在,即使西唐兵临城下也不足为惧。
东方风珏一身绯红锦袍,丰神俊朗。
慕轻寒随后,玄黑外袍雪白内衫皆是新的,玉染晴昨夜未眠,到得五鼓将将赶制出来。
楚瑾一改往日张扬鲜亮的姚黄袍子,换上了不起眼的茶褐闪缎的战袍。他本生得相貌堂堂,又加之身份特殊多了几分不受约束的洒脱,爱穿鲜亮些的衣裳,总给人纨绔的形象。而今换了身战袍,顿时添了英姿,庄重了许多。
荆凉比之这几个人又大了三两岁,行事稳重心思深沉,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狷狂的邪气,东楚六公子也是尊他为首。虽连日夜军,才得了一夜浅眠,可梳洗后却也比之昨日初来时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