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古朴内敛,没什么华贵的铺陈。
一张低矮的木桌被摆在正中,上面置着炭锅和各色食材,以及几坛子酒。
赵宸歪斜着倒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盯着井然有序生火热锅的孟雍,忽然有些念头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要是真把这人娶回去…好像也不错,会照顾人,又会画画,还会唱曲儿——
她猛地一拍脑袋,这些杂七杂八的瞬间消散。
“怎么了?”孟雍看过来。
她摇摇头没说话,暗怪自己是被迷了神儿,又兀自警告自己,天下男人万千,可不能犯了糊涂对这白骨精起什么心思。
热腾腾的汤锅刚一开,她就忍不住爬坐起来。
“这酒不比齐皇泪差,您尝尝。”孟雍拍开酒坛上的封泥递给她。
酒香极为浓烈馥郁,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赵宸不易察觉地僵了僵,又快速恢复如常,捧起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烧灼,如同一块热炭落进喉间。
“真是好酒。”她垂低头像是被酒劲儿冲着了,声音微微有些干哑。
“这是漠北最烈的酒,早已没了产处,这几坛还是在下偶然得来的。”孟雍陪她喝了一口,又道:“您前次用齐皇泪款待在下,这次便算作回请您了。”
她出奇的没有贫嘴,只紧紧捧着那个酒坛,一口接一口的喝着。
烈酒灼心,可她却一丝一毫也不愿错过。
漠北的烈酒啊,她已经十二年没再尝到了——
茫茫大漠的风沙难掩男人们豪爽的笑声,一坛坛清冽的酒浆散发着诱人浓香。
小小的她扒着桌角直咽口水。
上首的男人见状放声大笑,一手抱起她,一手斟好酒凑到她唇边,道:“喝吧!记住这个味道,这是属于咱们的荣耀——”
烟火倏然腾起绽开在夜空,璀璨光亮抹去赵宸眼底的回忆。
她偏过头望向窗外,一蓬一蓬的烟花争先恐后地绽放,粲然又动人。
“来。”孟雍站起身拉住她,绕过屋内的屏风,推开屏风后的门。
不大不小的露天平台延伸出去一截,孟雍牵着她来到栏杆前,手却一直没松,只静静陪她看着眼前漫天的烟火。
五颜六色,瑰丽夺目。
赵宸怔怔盯着夜空,明亮眼眸里意味难明。
良久,她忽然轻声道:“咱们回家吧。”
孟雍瞥着她眼角只存了一霎的晶莹,好半晌才问:“出来这么会儿就想回家了?”
她怔愣了一瞬,雪白的牙齿齐齐露在外面,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是呀,秦娘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张伯不等咱回去就一直不会睡,阿才他们估计又赌上了——”
手上猛然传回的力道打断了她的絮叨。
沉默——
“世安,你可真是让人犯难…”孟雍手上又紧了几分,盯着失色的烟火似语似叹。
大概是在戏里太久,她忽然有些辨不清真假。
“犯什么难?你该不会在琢磨怎么表白心迹吧?”她坦然揽住孟雍的腰身,痴痴笑道:“接受是可以接受的,不过嫁娶没得商量,只能你嫁我…”
他垂手静立,再次陷入沉默,只余清浅呼吸盘旋在她的耳畔。
“你我都是好男儿,怎效鸳鸯比翼飞?”他一字一顿,“世安,我会尽心为你寻个好王妃的。”
赵宸一时僵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什么情况?这个旖旎的气氛、这场艳丽的烟火,难道不是最宜表白心迹?
为什么她听出的意思是——
她被踹了!
“别担心,这世上的风景没有最好,你还小,还没一一见过,才会、才会痴迷上我。”他轻声喃喃:“等你见过比我好的、比我更得你心的,自然也就放下了…”
“留我在身边做个谋士,为你谋前程、谋锦绣、谋真正的一世长安。”他瘦削的下巴硌得赵宸肩头发疼,低沉的声音比羽毛还轻。
片刻,没得到回应的他缓缓拥住怀中人。
“角儿,咱该唱下一场儿了——”
………
迎春推门走进时,赵宸正埋头吃着汤锅,一筷子一筷子的涮着肉。
“殿下,孟先生说——”
“来,一起吃点。”她头也没抬,含混示意道。
迎春只好止住话头,坐下陪她吃喝起来。
直到一桌子食材都进了两人的肚子里,赵宸才丢下筷子发起呆。
“春儿,你说我差哪儿了?”她不解地问:“我长的也不赖、我还是个亲王,还有钱有手艺,他怎么就忽然撂挑子了?”
“…”迎春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些内容,思索着说:“大概、大概孟先生忽然醒悟了,觉得您与他这么相处下去并非正道…”
她气儿怎么捋也不顺,一拍桌子:“他早干嘛去了!不是正道早点儿滚蛋啊!还假模假式地跟我扯这么些天,闲着拿我寻乐儿?”
………
另一边,苏烟想了想,问:“那咱这些天的心思不都白费了?您已经曲意逢迎了他这么久,接下来只等他越陷越深就好,怎么忽然改了计划?”
“没什么白费的。”孟雍淡淡说:“权当花心思了解他了,毕竟路还长,总要知己知彼才好。”
“东家,您从不是临时生变的人。”苏烟眸光复杂,“您…是不是心软了?”
孟雍脚下一顿,片刻又继续向前走。
许久许久,他如同自语:“没什么可心软的,为了大事我还是可以不惜性命、不择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