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被风吹进廊下,零星还混着染血的竹叶。
一袭厚重乌裘的孟雍神情冷峻,盯着缓缓自屋内走出的两人,语声冰寒地说:“把人放开,我可以保你留命。”
顾战默不作声,仍将刀抵在赵宸的喉间。
“这里已经被官兵围住了,你挟持着武亲王也逃不脱…”孟雍嘴上不停说着,袖中的手却向暗中的苏烟打着手势。
“老实点!”顾战忽然垂头低喝,又扬声道:“不想武亲王死就把路让开!”
被制住的赵宸依旧挣动,颈间霎时漫开血红,滴在白裘红衣间,显得愈发刺眼。
孟雍掌指倏然收紧,直至骨节发白,才稳着声音问:“怎么才能放人?”
“备两匹快马,不得遣人跟随,我逃到安全处自会放人。”顾战木然道。
这时,赵翰卿远远走来,朝服被四溅的血沁湿,快速踏过沿途尸体,杀意染红眼眸。
见顾战又有动刀的势头,孟雍赶紧拦下他:“给他备马,救武亲王要紧。”
“来人,备马!”赵翰卿沉沉地自喉间压出一句,又道:“顾战,你最好守约,不然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
顾战毫不理会,钳着怀中人走出回廊,看着院中已然停手,并泾渭分明的两方道:“我不多求,把老冯放过来,我要带他一起走!”
浑身是血的老冯愕然看向他,只一瞬不到,不解便被能够逃生的惊喜所替代,不等其余同伴反应便冲了过来。
其余人回过神后,作势就要跟着往这边闯。
他们已经被杀的没剩几个了,要是不抓住机会,他们今日怕都要葬身于此!
“我只带走老冯一个。”顾战面无表情地对赵翰卿说。
后者这才松开眉心,挥手下令,官兵立时又将柴胖子等人围住,持刀冲上。
“顾战!你难道要对同袍见死不救?!”柴胖子挥刀斩翻身前官兵,愤然怒斥。
“这里风景不错,能死在这儿,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件美事。”顾战强行抹去眼底的不忍,冷冷说完示意老冯跟着走。
细细检查过马匹后,顾战手上未松,只脚下一点,人就钳着赵宸跃上了马身。
他回身最后看了一眼,忍不住怅然一叹。
下一瞬,他收回视线双腿用力一夹,马身顿如离弦之箭,直奔城外疾驰而去。
孟雍冷冷望着他们消失,快速对赵翰卿说:“信令给在下,遣军二十里远随,沿路顺在下所留标记追寻,命他们见令行事!”
“你还是回府等消息吧!”赵翰卿看着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音微沉:“反正我已将父王的部下调来,我带他们去追就是!”
他的父亲庄亲王不仅出身皇族宗室,还任职天下兵马大元帅,代楚皇掌管五军都督府。
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之辈。
也正因如此,他才敢在得知赵宸遇险后,先斩后奏的私调官兵。
“顾战此人不单战中悍勇,更擅长藏形遁迹,凭那些官兵是追不到他的。”孟雍强压担忧解释道:“在下的护卫可以暗中追上他们,您只需命人远远跟着就行。”
不等赵翰卿细想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以极快的语速冷冷又道:“事不宜迟,再拖沓人就真的逃出掌控了!”
半刻钟后,城门又疾驰出两匹快马,其上正是孟雍与苏烟。
而此时赵宸一行人,则已然出了城郊,继续向南策马奔逃。
颠簸的马身上,赵宸耳朵颤个不停,嘴上也不闲着,不时小声为顾战指着路。
“他们都罪不至死,又已无威胁,为什么不肯留他们一命?”顾战忽然哑声问。
赵宸眼眸弯起弧度,不冷不热的反问:“那您刚才为什么听我的不救他们?”
见他被问住,她笑的更开心了:“他们打着为我父王鸣不平的旗号密谋造反…又在我瘸了后暗害我,只为将罪名栽给陛下,好让军中寒心…”
当年朱崇远之所以杀到军营,便是因为这些人挟持她起兵不成,曾对她起过杀心。
她语声不高微微泛着冷,像是在对顾战说,又像在劝自己接受如今的局面。
“顾叔,您此时还有命在这儿问这话,是因为您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她笑吟吟地偏过头:“不然您怕是也要陪他们共赴黄泉去了。”
这二十几人中,除了个别几个心怀谋算的,比如带头密谋造反的柴胖子,加入太平卫的吴广海…
余下的都不过是些各有心思的莽夫。
而顾战则是其中唯一一个,完全没有自己心思与谋算的真傻子。
他也是真的忠耿激进,因老武王之死而对朝中生出猜疑怨愤,其余人也乐得他这般,这些暗事都是瞒着他去做、从不让他知晓。
之前赵宸毫不避讳的一番话,彻底令傻子回过味儿来了,又恨又气又痛心之下,他才默认了赵宸见死不救的决定。
“你如今可在我手上,要说饶命也是我饶你。”顾战面无表情地说。
赵宸忍不住笑出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把脑子锈着?我既然敢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您挟持我逃命,您觉得我会没有凭仗吗?”
顾战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叔到现在酒醉时还念叨您,骂您糊涂,痛惜您落得如今——”她眼眸晶亮,笑容纯净如赤子:“将您救出牢笼,也算是解了他一个心结。”
顾战眼圈禁不住一热,沙场男儿那颗如钢似铁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