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漫起薄黑,沿路随之亮起零星灯火。
赵宸抱着狐裘手笼晃荡在巷口,一边无意识地踱着步,一边不时朝内张望。
直到一捧朦朦晕染的昏黄,映亮那抹持灯而来的细瘦身影。
灯火中,孟雍乌裘披发,眉眼低垂,容色一如往常,似安宁更似幽寂。
赵宸不自禁多看了他几眼。
没等挪开视线,孟雍便回望过来,轻浅地弯了弯唇角,既不失礼也不亲近。
“日后在下自己回府就行,不好总劳您亲自来接。”他走近客套了一句。
“那怎么行?”赵宸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灯笼,边走边说:“这夜黑风高的,那位苏姑娘又不在,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不亲自来接我可不放心!”
孟雍瞥了一眼她的小身板,只无声笑了笑,也没再推脱。
直到赵宸作势要扶他上马车,他才轻声道:“在下自午后就一直坐着,这身子都坐乏懒了,您且上车,在下还是跟着走走路好些。”
赵宸想起之前车里的事,又看了看他面上还未消去的指印,笑着说:“那就都不坐车,我陪孟兄一起走走。”
“韩烽,你在后面跟着。”
见一时半会儿甩不脱对方,孟雍也只好当先向长街另一端走去。
赵宸笑得更灿烂了,拖着脚快追了几步。
路面积雪白日化了大半,此时被夜里的冷风一吹,顿时结成了晶亮亮的薄冰,连雪花落上都会很快被风拂开。
孟雍看着一瘸一拐费力跟着的赵宸,想了想,还是停住脚步。
“恩?怎么了?”正满怀心思的赵宸抬头问道。
孟雍默默摇头,将自己宽大的衣袖递到她手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
赵宸攥着柔软的绒面,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孟兄?”她唤了一声,见对方不应,便扯了扯手上的袖子。
“您说就是,在下听着呢。”他这才淡淡道。
“你应该知道是谁要杀你吧。”
孟雍轻笑反问:“谢四不是跟您说了?”不等她答话,他继续道:“在下查到了人家的秘密,所以人家买凶来灭口,在下也只好借机躲去您府上。”
赵宸暗暗一撇嘴:“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在下查到的想必您也都知道了,翠儿的身世、肖氏信物…”他含笑回眸看了眼赵宸,绯红薄唇轻挑:“以及,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
买凶杀他的人,同样是杀翠儿的凶手!
赵宸干笑道:“先生忽然这么坦白,倒是让本王有点怕了。”
他也不在意话里的挤兑,只笑着说:“您与在下目的相同,那便是同路人,既是同路自要坦诚相待,不然由着猜忌岂不平生嫌隙?”
“那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要坦白的?”
“殿上那出戏,并不是坑害您。”他睫毛轻颤,眼眸稍弯,“自始至终,在下都是真心实意在帮您。”
赵宸没接话,只默然垂头走着。
自打从谢四那儿知道了杀手的幕后指使,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不然之前也不会态度骤变,跟对方攀什么亲。
“欲扬先要抑,只有让人愈发轻视您,您才不会惹来有心人的忌惮。”他笑容浅浅透着股清冷,“暗处风云貌似宽待您,还是因为您毫无野心与威胁。”
赵宸装作受教般低低应了一声。
这些年里,她一直努力去做的,可就是让所有人都瞧不上她。
只不过现在目标里又多了一人——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吸了吸鼻子:“自边关回京,我本只想安稳把这辈子混过去,谁想三天两头有人要杀我不说,还把我这腿给弄瘸了。”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眸,灯火映照中多了丝晶莹:“这么大的京城,我也没个能指望的,只能每日提心吊胆的活着,生怕哪天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她絮絮叨叨的倒着苦水。
即使她看似很努力的在平稳声音,还是有缕哭腔不停在孟雍耳边打转。
孟雍忍不住侧头看向她。
整日没得闲的赵宸,此时还穿着那件俏丽的蟒袍,外头松垮垮地系着身白裘,垂到脚踝的长度,使她的身量愈发显得娇小。
一张如玉雕琢的小脸上,眼眸红通通的忽闪着,像极了被关在笼中的兔子。
他忽然想起之前马车上,对方那副强装凶悍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正想好言安抚她几句,却见她正拎着他的袖子往脸上擦,那些温热的晶莹全数被抹了上去。
他面色一僵,眼角忍不住跳动了几下,好一会儿才稳住面上的表情。
赵宸像是完全没察觉身旁人的恼气,仍自顾自的边拿对方衣袖擦泪,边垂头念叨着。
“…我知道是害死父王的人想斩草除根,也想找出那人,不说为父王报仇,至少也能有个方向防备,不至于总这样日夜都如惊弓之鸟。”
她状似沮丧地叹了口气:“可想害父王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攻打过的国家、杀过的敌人、那些因为怕他而睡不好觉的帝王枭雄…”
“这些,这些人都想父王死,也都可能是要杀我的人——”她顿了顿,自觉酝酿的差不多了。
下一刻,她直接哭出声:“孟兄,要不我干脆不查了,直接等死算了。”
孟雍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赵宸挺顽强的,不仅在四面楚歌之下还能活到现在,而且还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