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不知何时退走,天色随之阴沉,乌云款款而来,伴着疾风倏忽。
马车安静地停在宫门外,风将车帘撩开,才露出其内那人瑰丽惑人的侧脸,他正拢袖静坐,看向一个个自宫门走出的朝臣。
直等人都走光了,他才微微蹙起眉,稍探出身子向寂静宫道看去。
也是这时,轻重不一的脚步声自那里传来,一道瘦弱娇小的身影自宫门走出。
小少年一身绯红官服,一瘸一拐,垂着头让人看不到神色。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少年才驻足缓缓望来,一双疲惫的眼睛里,不自禁一软,又快速恢复如常,继续埋头走来。
孟雍一怔,下了马车迎过去,试探问:“可还好?”
赵宸点点头,由着他将自己扶上马车,默默缩在一角,倚着车厢闭起了眼睛。
孟雍悄然对车夫打了几个手势,这才落下车帘,坐到她身边。
“是生了什么别的意外?”他轻声问。
赵宸轻轻摇头,还是没有出声,又缩了缩身子。
孟雍眼中有些不解,想了想,道:“渝王走过这一遭,之后会更得陛下重用,对他并非坏事,你不用替他担忧。”
这话他说起来是不情愿的,可见赵宸这样,他还是劝着自己说了出来。
“那个孙御史…不是老三的人。”赵宸的声音微微发哑。
孟雍默了默,轻声道:“他的确受三皇子命攻讦渝王血脉,好引动陛下疑心,再联合三皇子的几个属臣——”
“先帝的私隐,老三没那个胆儿,孙御史也不会无故找死…孟雍,是你吗?”
众人都当孙御史是弹劾不成、破釜沉舟,这才干脆揭开皇室隐秘,想让楚皇因对血脉传闻忌讳,而不自觉疏远渝王。
可她太了解楚皇了,这位陛下压抑太久,越是有人刺痛他,他越是会反着来,所以那几个三皇子的人,才会被当朝斩首——
孟雍敛眸笑了笑,“人言虎毒不食子,陛下虽有收拾三皇子的心,可对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几分难决…”
“不真的扎疼他,他又怎狠得下心?”他轻声细语含着笑,眉宇间却清冷至极。
赵宸失了声音,转开头埋在暗处,许久都没再开口。
看着那个瘦弱孤伶的背影,孟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扶起她,替她拆散束发,又将她轻轻地放躺在自己膝头,一如过去那般。
自上次之后,他一直告诫自己守礼,再不敢亲近,可现在见这少年似累极了,他又控制不住试图去安抚——
“这是怎么了?”他缓缓抚着她倾泻如夜的发丝,声音柔和似微风。
莫名的踏实中,赵宸挪了挪脑袋,朝他怀里钻了几下,便安静地像是睡着了。
可殿上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语,还是不停地回荡在她脑中耳畔。
“你们都很厉害…一个比一个厉害…”她鼻音有些重,揽着他腰身的手愈紧。
本自以为能在风云中踏出一条路,可实际她还是没能力,还是谁也保护不了。
渝王的一身惨烈、部族烈火中的残血、遥远的漠北…
此时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能在这些妖鬼神佛中鏖战到最后,又是否真能报了血仇,重铸被打碎的荣耀——
孟雍垂眸看着她,眼中升起些柔和,笑着说:“在下很厉害,算计到了他们,但你可是算计过在下的人,这么说来,你比我们都厉害。”
想着之前一次次斗智斗勇,埋着脸的赵宸忍不住挑了挑唇角。
“你这么厉害,在下都怕有一天你不需要在下保护了,那在下岂不是白练了一身好武艺?”他含笑说着,渐渐驱散了她那一丝迷茫。
“那你就乖乖给我做个贤内助…”她迷迷糊糊地说着,悄然沉进睡意中。
白骨精都降得住,还怕什么八十一难…
听着那阵安宁平稳的呼吸,孟雍眉眼不禁齐齐弯下,笑得惑人又灿烂。
这小东西…还真是让人冷不下心肠——